“两秒，斩击。”
眼前黑色机甲的动作在韩方看来，已经如同在泥潭中徒步的老人一般缓慢。
“拔刀！”
电光火石之间，天隼已经拔刀在手。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点，黑色机甲手中的长剑已经被点飞出去，深深插进一块陨石之中。
“下一秒，侧踢。”
黑色机甲见状，便舍弃了手中的合金长剑，对准天隼的驾驶舱就是一记侧踢。
“突进。”
只见天隼双手握刀，背部喷射器瞬间达到最大出力，在空中划出一道赤红色的尾迹。军刀震动着从黑色机甲的腰间划过，高速摩擦产生的热量将黑色机甲的机师直接汽化。
“下面的，我还真没有成功解决过……”
轰！
天隼的左肩结结实实地挨下了一枚子弹。
然而在广域雷达上除了刚刚被一斩两段的黑色机甲，并没有显示有任何的目标存在。
“第一击！”
这一击韩方已经经历了22次。
无法辨别方向，无法确定位置……如果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攻击，韩方不觉得有谁能做到完美防御。
那是从虚空中射出的子弹！
这种情况下，只能凭借本能来进行机动规避。
可是，那样就会陷入那个狙击手的陷阱。
在之前的22次中，无论自己向哪个方向闪避，下一发子弹一定会准确地命中。被几十公斤重的子弹直接击中肉体的滋味可是不好受。
“来吧！”
天隼举起长刀，架在身前。韩方握住操纵杆的手在微微颤抖着，那是他彻底兴奋了的表现。
“第二击！”
子弹在黑色宇宙背景中留下的尾迹恍若鬼魅，但这次，韩方看清楚了！
仅仅是看清楚还不够，韩方要做的是，用手中的合金军刀，将子弹挡下来。
随着子弹的飞近，韩方修正军刀角度的手速也开始加快。
修正，修正，修正……
韩方此时已经达到了无我的状态。除了观察弹道，计算修正值外，已经毫无杂念。
时间在此刻以微秒为单位缓慢地前进着。
轰！
巨大的后坐力将韩方猛地向后推去，瞬间加速度几乎将韩方从座椅上甩飞。向后倒退了数公里后，天隼才堪堪停住。
没有第三击了，什么也没有。
一切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空空荡荡的宇宙似乎在告诉韩方，所谓的死亡轮回，也该结束了。
“小七，我知道你在看。”
没有什么喜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经历了一百多次死亡之后，韩方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
“没猜错的话，我应该是在凌娴的记忆之中吧？”
“肯定。为了使适格者的能力快速提升到可以完成任务的水平，本机将目标机体‘天隼’的精神感应框架与本机连接，制造了当前所在空间。”
小七的声音十分平淡，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一样。
“现在可以让我出去了吗？我应该已经解决掉所有问题了。”
“否定，同步率尚未达到要求。为提高同步率，考虑添加记忆信息。”
小七那欠揍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尝试进行同步，适格者信息已确认为凌娴，适格者等级无法确定。正将凌娴的记忆信息与适格者韩方进行同步，开始。”
并没有在意韩方是否同意，小七再次将成堆的信息扔进了韩方的脑袋。
无数的记忆碎片向韩方涌来——从最遥远的和姐姐在草地上玩耍开始，韩方如看走马灯一般在记忆碎片组成的隧道中穿行。这些……都是凌娴的记忆。
……
“姐姐，姐姐！”女孩紧紧抱住姐姐的腿，用渴求的目光望着姐姐手中的糖果。
“小娴？怎么啦？”
“要吃，糖糖——”
拖着长音在地下打滚，是小孩子最拿手的撒娇技术之一。
“好啦好啦，快起来，姐姐给你糖吃哦！”
姐姐拉起女孩胖嘟嘟的小手，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小娴真不乖，下次不给了哦。”
“嘿嘿，姐姐最好了！”
……
“娴儿，你看爸爸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在记忆中已经被抹去面容的父亲，怀里抱着的，却是在记忆碎片中最显眼的东西。
“这！这这这不会是！纪念版谷神V型全武装等身模型吧！”
女孩的眼中满是兴高采烈。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哦，你姐姐在外面上学，回不来，所以老爸我托人从谷神星带回来的纪念品，喜欢吗？”
“喜欢！嘻嘻，谢谢爸爸！！”
……
“娴儿，以后，你姐姐和咱们家就没有瓜葛了。不许在任何场合提到她，你明白了吗？”
“我不懂！我不懂！姐姐她不过是想脱离你们大人的圈子，追求自己想要的而已！你们为什么这么对她！”
女孩努力反抗着父亲，为姐姐维护着尊严。
“你们要是这样，我也要像姐姐一样参军，反正有弟弟，你们也不需要我了！”
“你！”
“你们不管姐姐了，我管！你们都是没有感情的坏人！”
……
“立正！稍息！我就是你们今后的教官。我的名字是皮埃尔，你们可以叫我皮埃尔少校。”
“是！”
在站成一排的受训士兵中，只有她一个女性。
“你们之中似乎有一个女孩，站出来，女兵有政策保证，不会让你太受苦的。”
“报告！我是女兵，但我可以和男人一样战斗！我要求参加一切男兵要参加的训练，执行最艰难的任务！”
……
海军授衔仪式。
“我在此宣布，凌娴上尉晋升为海军陆战队少校！”
那个自己仰慕多年的姐姐，手中捧着少校衔章站在她的面前。
“恭喜你，凌娴少校。”
她哭了。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真正流下了眼泪。
“别哭了，小娴。你不是军人吗？军人是不能哭的。”
姐姐亲手为她戴上衔章。
温暖的拥抱。
“回答呢？”
“是！敬礼！”
……
凌娴短暂人生中的记忆碎片就这样无所保留地展示在韩方面前。恍惚之间，韩方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并不是韩方的眼泪，而是凌娴的。在接收记忆碎片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感情。
随着这些记忆碎片一片片从韩方的身边闪过，终于，韩方来到了最后一块碎片之前。
“本机发现强烈情感波动。”
小七的声音突然在韩方脑海中跳出。
“建议呢？”
“建议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进行连接。为了获得更高同步率，这是必须进行的步骤。”
“那就做吧。”
经历了这么多次死亡，韩方早就对死亡麻木了。既然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局，就像被剧透之后看电影一样，应该会毫无感觉吧。
“明白，连接中。”
一阵短暂的不适感之后，韩方回到了那个感受了无数次死亡的驾驶舱中。
凌娴最后的记忆片段想必一定是这段吧。
“任务日志：武装侦查A73星域，僚机三架。遭受敌机动部队埋伏，三架僚机遭击坠，本机开启光学迷彩进入陨石圈。”
凌娴用意识在精神感应框架中仔细地写下最后一行任务日志。
就在这时，一道黑光从视野中闪过。
来者正是那台韩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色机甲。
凌娴的动作虽然迅速，但不够老辣，和从前的自己一样，选择了侧向闪避。
黑色机甲一剑劈空，立刻横扫一剑。
天隼脚下推进器猛然发动，向上一跃，堪堪躲过这记攻击。
但韩方知道，她完了。
轰！
尽管凌娴已经感知到危险，提前做出了变向操作，但枪弹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天隼的右臂轰碎。霎时间，驾驶舱内警报声大作，空气被抽出的轰响震裂了她的耳膜。
“RE MIND！”
虽然声音很小，但凌娴还是坚定地说出了这个单词。
韩方瞳孔一缩，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发生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凌娴的精神无限地放大了！
凌娴的记忆正在快速地和自己的意识融合在一起！
这就是所谓的同步率吗？
韩方眉头一跳，以他的经验，第二击要来了！
天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用非惯用手拔出军刀，横在身前。
凌娴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噌——！
韩方瞪大了眼睛。
这不可能！
按理说，自己能做到用军刀挡住不知源头的子弹，可能已经是普通机师的极限了。
可是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天隼竟然用刀身划过弹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做出动作，将弹头的动量弯折了180度，沿原路反弹了回去！
这是人能做出的操作吗？！
这一系列操作，其实仅仅用了不到五秒而已。作为王牌机师，凌娴真正的实力恐怕远在韩方的想象之上。
可惜的是，这也是天隼最后一次做出动作了。似乎在使用了那个名为“RE MIND”的能力之后，整机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出力。
而这个时间就是留给敌人的绝佳机会。
已经丧失运动能力的天隼无助地看着那架象征着死神的黑色机甲缓缓来到它的面前。
它拔出了腰间的辅助手枪，对准了驾驶舱。
“姐姐，我没能保护你。”
“你还会给我糖吗？”
一滴眼泪悄悄地从她的脸颊划过。
砰！砰！
仿佛在水中受到电击的鱼，天隼虽剧烈地抽搐了两下，但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战争不是死亡两万人这么简单，而是死亡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
良久，小七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记忆黑匣子读取完毕，退出中。”
韩方的意识渐渐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眼前的操作台熟悉而又陌生，这里是CU2900的内部，自己的“家”。
“本机希望适格者不要过度沉浸于记忆之中。”
“不，我要记住。”
韩方攥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世界永无战争。我发誓。”
“本机不建议为可能性为零的愿望付出任何时间。”
“你不懂。”
“无法理解。”
韩方怔怔地看着眼前正在维修的天隼，不由得有些恍惚。
就在不久前，他就在天隼的驾驶舱里经历了无数次死亡轮回，还见证了凌娴的死亡。这架赤红色机体现在看来，更像是用鲜血染成的，它承载了太多回忆，凌娴的，自己的……
“列兵韩方，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斯通军士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把韩方拉回现实。
“你被逮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