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门陆鼎帆身亡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州城,成为了茶馆客栈里的饭后谈资,就在众人还兴致勃勃地谈论凶手是谁时,已经有数队人马进入了江州城。
至于外界是如何谈论,秦垣此时是丝毫不知,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一面墙壁,若有所思。
他如今所在处,乃是六合楼地下一处狭小的囚室,囚室三面皆是石壁,惟有走廊方向,隔着铁栅栏能看到点点火光。
走廊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林茱萸来了。
待林茱萸来到秦垣的囚室前,秦垣不禁哑然失笑,只因今日的林茱萸换了副打扮。
不再是那身布衣,而是穿了一套贴身的白色绸缎,袖边绣着一株茱萸。便是那引人注目的一头随性短发,此刻也变成了一头长发,昔日的俏皮模样早已消失不见。
此刻的林茱萸,方有了些统领武林的模样。
可秦垣哪管这些,他只对那头长发有些好奇,也不知林茱萸是哪里寻来的假发,竟能以假乱真,看不出些许的端倪。
“这头发哪里寻来的,帮我也搞一套,不然我这光头太显眼了,还容易着凉。”秦垣打趣说道。
林茱萸此刻没心思与秦垣开玩笑,把头一甩,并不去看秦垣,只是默默地站在了阴影处,自怀中拿出一把钥匙,自顾自地开起锁来。
待打开锁,她却并不进来。
“我说大盟主,你这不会是来劫狱的吧?”
眼看林茱萸站在门口,秦垣反倒坐在了那床榻上,有些好奇的问道。
林茱萸轻轻点了点头。
“你应该不傻。”秦垣叹了口气,静静地说道。
既然不傻,自然知道这局是针对她的。
秦垣只是被牵连进去,是生是死根本无关紧要,若她如今放走秦垣,倒是趁了对方的心意,这一放,恐怕那盟主之位是保不住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关系,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林茱萸闷闷地说道。
“什么叫不喜欢欠别人,是谁腆着脸问我借了那半本秘籍拿去赌的?”秦垣的语气陡然升高。
林茱萸眉头一皱,这和尚都这会了还记挂着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再者说了,我如果就这般灰溜溜的走了,岂不是很没有牌面,要走,我便要走得热热闹闹。”
林茱萸不知秦垣心里打的是何主意,只是担忧地说道:“明天江南武林都会到,我真的没有把握保下你。你若是不走,只有咬死你就是秦垣,他们忌惮着八方骑,或许还能拖延些日子。”
“嘿嘿,假扮秦垣,那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秦垣晒然一笑,话锋一转,又接着问道:“明日不知都有哪些人会来?”
“六合门毕竟是五门之一,除了那些远离江南的门派,濮阳家,谢家,大旗门,易门都会来。”
“普陀山不来吗?”
秦垣心下有些好奇。
“还敢让普陀山来人吗?你这从山上偷盗秘籍下来的贼和尚,若是普陀山也来了人,那你就是罪上加罪。”林茱萸说着说着,俏脸微红。
按道理讲,普陀山距离江州城也近,作为三山之一,是理当邀请的,可林茱萸只当秦垣是个偷了秘籍溜下来的和尚,便强行以盟主之姿,压下了那张送往普陀山的请柬,好在普陀山这些年本就很少涉及江湖,其余人也并未觉得有何异常。
秦垣看那林茱萸的神情,心下也猜到了几分林茱萸的打算,不禁苦笑说道:“那......可还真是万幸了。”
这两日里他思索着自己的退路,原也想过如若实在没得法子,便只好将诲明老和尚抬出来,偏偏林茱萸一番好意下,硬生生将这条路断了。
普陀山搬救兵是行不通了,那就只好换个法子,秦垣瞥了那囚室里的墙壁一眼,略带忧愁地说道:“可不知那八方骑何时会来江州城?”
“约莫还有五六日的路程吧。”林茱萸不知秦垣为何有此一问。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江南武林,便是来再多人,我都有法子脱身,可若是出去了,反倒是在劫难逃了。”
“为何?”
秦垣看了林茱萸一眼,深吸一口气而后说道:“事到如今便也不再瞒你了,只因为,我杀了秦九的独子,秦垣。”
“啊!”
林茱萸以手捂面,双眼睁得硕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垣。
秦垣对林茱萸这反应很是满意,接着说道:“八方骑下江南,如今于我而言,这囚室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林茱萸瞪大眼睛,久久不能置信,倏忽自腰间拔出一柄剑来,直指秦垣,那副认真神情,竟是当真怀着几分痛心。
秦垣被她这副反应吓了一跳,一个劲得冲她挤眉弄眼,可这林茱萸往日里一个激灵狡黠的姑娘,在陡然听到这消息后,似乎是十分悲痛,根本没有注意到秦垣的小动作。
秦垣看林茱萸迟迟不能领会,暗叹一声,心道罢了,如此倒更显得逼真些。
自他来到这囚室开始,他便开始探查。
他曾经在随父亲在军旅中,偶尔听那些士兵闲聊说起市井里的勾当。在赌场抑或是妓院这些地方,总是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偷窥客人的一举一动。
那面墙壁虽看着光滑无缝,方才他轻轻敲几下,却有一块与别处的声音是不同的,墙体明显薄了许多。
他便想起了一种偷听的技俩,那技俩借助着一根特制的竹管,便是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如今林茱萸既然畅通无阻地来了这囚室,想来那另一端必是有人在暗中监听,只等着林茱萸劫走秦垣,便可以大大方方地将锅扣在秦垣头上。而秦垣方才那番话,便是说给那头的人听的。
“我说,你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太尉之子吧?据我所知,你根本未曾见过他?”秦垣小心翼翼地问道,心下也有些好奇。
“你懂什么!”林茱萸握着剑的手隐隐发抖,“你到底是受何人唆使!你可知道如果秦垣一死,那秦九震怒下,江湖上要有多少人丧命!”
秦垣咽了口唾沫,看林茱萸那一副几欲发狂模样,隐隐有些后悔,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把谎话圆下去。
“我只知道,胆敢侮辱我谢家剑道的人,必须死。”秦垣心一横,看着林茱萸,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在普陀山上口出狂言,还夺走我剑庐之剑,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只是听从师父之命,取回谢家的东西。”
“谢家的人?你师父?”
“我师父姓谢,单名一个一字。”秦垣一副凛然模样。
“可据我所知,谢前辈从未收徒。”
“那是师父有意为之,其中关节,不足为外人道。承蒙师父爱护,传了一缕剑意于我,若是不信,不妨一试。”
林茱萸闻言上前,将一缕气息渡入秦垣体内,果真感知到剑神那股凛冽剑意,这下再无怀疑。
半响,她黯然说道:“罢了,这一切皆是命数,我拼命想去改变武林气运,原本只是想将他逼离长安,谁知竟因此让他搭上了一条性命。”
秦垣心下一动,连忙问道:“逼离长安?为何一定要将秦垣逼离长安?”
林茱萸颇有些失魂落魄地看了秦垣一眼,不再答话。
地下密室里的另一端,杨滇轻轻放下了手中那喇叭模样的东西,喇叭背后所连,正是一根竹管。
密室里共有两人,除了他,还有当日刺杀陆鼎帆的神秘人。
“你怎么看?”
“从未听说剑庐里有这么个人。”
“可这和尚那日里确实未曾想着逃脱,直接便被我手下人绑了,我倒觉得他真将我这六合门地牢当成了避风湾。”
杨滇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拿起一把剑,正是秦垣的碧潭剑。
“可若是连你这八剑奴首领都没听说过,那么是假的咯?可当日从他身上搜出的这柄剑又怎么解释,啧啧,谢家剑庐的技术果然厉害。”
神秘人正是谢家八剑奴之首,谢乾。
谢乾看着那碧潭剑,沉思半响说道:“这些年我久居长安,鲜少回谢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三公子叛出谢家后,家主一心想让二公子继承剑神衣钵。”
“可你们谢家的二公子并未进到过剑庐,一身修为,不过初入观目境。”
看似毫不相关的两句话,却让谢乾陷入深思,秦垣在密室中说的话,初听有些荒诞,但想到那草屋里枯坐数年的老头的处境,却总让谢乾心内有些不安。
谢家三公子谢雨花原本是公认的剑神传人,可早些年谢雨花却叛出了谢家,自那以后谢一便决口不提传人的事情。
究竟是不传,还是背地里传,谢乾这些年一直在江湖上替谢家做事,远离剑庐,心下也没有把握。
“这和尚如果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他传人的身份......”谢乾冷冷说道。
“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谢家八剑奴,究竟是谢一的剑奴,还是谢翳的剑奴?”杨滇凑到谢乾面前,盯着谢乾说道。
谢乾双眼蓦地睁开,眼泛精光,紧紧盯着杨滇,说道:“你找死。”
杨滇看谢乾面露杀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究竟是不是剑神传人,还不是你这个八剑奴之首一句话的事。不管真假,我便送你们主子个人情,让这和尚死在八方骑手里,替他绝了这个后患,如何?”
“送人情?是给朝廷人情吧?”谢乾沙哑着嗓音问道。
杨滇微笑不语,心下已经开始盘算,若秦垣所说非虚,将这杀害太尉之子的凶手交到八方骑手上,那可是大功一件。
这些年,千门一心想向朝廷靠拢,在长安城里或利诱,或威胁,拉拢了不少朝臣,偏偏太尉府里,一直是滴水不进,如今有了这档子事,倒是个亲近八方骑的好机会。
“这和尚终究是个烫手山芋,死在八方骑手上,想来你家主子也是乐见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