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笛的情况不大好,崔兰溪陪了她一整夜,夜半还起来将汤婆子换了水,一摸她的手和肚子,依旧冰凉。
她紧紧地缩成一团,抱在怀里像抱了个冰块一样,他有些焦急,天色未亮,再等一会,若是情况不妙,他要派人去寻大夫过来了。
西屋的李氏起来得早,打开门在天井里舀水洗尿布时,见东屋的门也开了。
轮椅中坐着的年轻的公子一夜未睡,满目疲倦,声音嘶哑,吩咐李氏:“阿笛身子很不舒服,劳烦嫂子把阿贵叫起来,我让他去寻住在秦陆家中的老婆婆过来。”
李氏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倒座,扣响房门。
阿贵被李氏唤起来,急急忙忙穿衣,牵上马上秦陆家里去了,一去一回,日头都出来了,阿贵将婆婆领到阿笛房门口,崔兰溪对她说:“阿笛从昨夜开始发冷,一直哆嗦,请婆婆给她瞧瞧是什么毛病。”
他侧开身,让婆婆走近一些,他吩咐其余的人:“你们都出去,没有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阿贵和李氏退出了房间。
婆婆掀开阿笛身上的厚被,一摸她的手和小腹,的确冰凉得吓人。
崔兰溪在旁候着,良久,婆婆才对他说:“小公子这个也不算病,倒是件好事。”
他奇怪道:“这不是病,怎会浑身冰凉?”
婆婆看着他,欲言又止,此刻阿笛恰好醒转,婆婆便说:“不如请王爷先出去,老身与小公子单独聊几句。”
他不放心阿笛的病情,杵了一会,婆婆没有同他深谈的意思,他只好暂时回避。
阿笛难受了一整个晚上,看见婆婆来了,想笑,连咧嘴的气力都全无,婆婆坐在她身侧,说:“阿笛,你原本就是个小大人了罢?”
她木讷地点头。
“前几日让你吃了我特制的药丸,加上先前的调养,现在你身子已经大好,你马上就会恢复正常的月事了。”
“哎,真的?”
她抚着冰冷的小腹,难受了那么久,原是来月事之前的反应,竟然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我怕你害羞,没和王爷说...........”
婆婆道。
她点点头。
“你这个身子,还会难受几日,来了月事也不见得能生养,我给你的药丸需要长期服用。”
“嗯,我晓得。”
婆婆掏出一瓶东西,木塞塞住口子,里边晃荡着,好像是某种液体。
阿笛接过瓶子,婆婆叮嘱她:“你要的东西,老身这几日凑齐了材料,制出这一瓶,吃下去后,满身脓疮,瘙痒疼痛,最后溃烂,王爷体虚,吃下去后可能还会动不得,毕竟用的是竹叶青的毒液..........你一定要慎重.............”
阿笛紧紧握住瓶子:“他不会死罢?”
关切的眼眸落在婆婆眼中,显得那么情真意切,婆婆抚摸着她的手,安慰她:“情况会严重一点,不过老身控制了毒量,没关系的,王爷可以挺过去。”
她紧绷的身体放轻松下来。
堂屋,崔兰溪静静地在门口候着,不晓得婆婆和阿笛说了什么,竟然要避开他,他实在猜测不出来,是不是阿笛得了什么大病...........他心底非常担忧。
阿贵从外进来,禀报:“王爷,时候不早,该去赴宴了。”
今儿中午,在滕王阁中设宴会见啸山虎,他问阿贵:“咱们的人都到位了?”
“王爷,滕王阁附近三百人,城中便衣五百人,全部到位,啸山虎那一百人是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的。”
啸山虎愿意谈,他就留一条命,若是不愿意谈,干脆全部剿灭。
崔兰溪说:“你和小林子拿上赤血剑跟着我。”
阿贵应下。
门外行来一位壮汉,身披盔甲,脚踩皮靴,一副寻常的士兵装扮,换了新衣的秦陆让崔兰溪认不出来,秦陆来到他面前,跪地请安,他道:“你身上的伤好了?”
秦陆道:“都是小伤而已,王爷不需要担心属下,不管来了什么人,属下就算舍去性命,也一定会保王爷平安!”
崔兰溪满意地点头,道:“你们先出去,本王随后就来。”
秦陆和阿贵二人离开,到府门外候着,崔兰溪进卧房,阿笛见他时,脸上不正常地红了一点,白惨惨的脸颊多了那一点红晕,就像个久病将死之人,崔兰溪心里一痛,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可要紧?”
“公子,我没事的,你是不是要去赴宴了?”
“我现在就要走,让婆婆留下来陪你...........真的没事的话,怎么会这副模样?”
“我呀,就是累着了而已,婆婆都说了没事,你还不信?”
她笑道。
他看向一边的老妪,老妪含笑看着他,这二人皆不说是什么毛病,只会让崔兰溪更加担心。
他换了身白缎长袍,墨色的底花,腰间坠着玉带,头发琯起,脸上较年前好像又硬朗了一些,颧骨和下颚更加分明细致,似是画中走出来的人。
“公子,等一会。”
她唤住了他。
他刚走到门边,还没出去,回头越过卧房的门框,阿笛从床上起身,披了件披风遮着脸。
崔兰溪盯着她白兮兮的脸颊,只见她来到自己面前,俯下身。
“怎么了............”
疑惑的话刚刚说出口,她已经靠到了自己的侧脸,冰如寒雪的气息袭来,他斜视过去,眼里满是她耳侧的白色绒毛。
毛茸茸的.........兔子。
他脑子里蹦出了一只长满白色短毛的兔子,蓦然想笑。
阿笛伸手在他脑后用力束紧了一些,将束发调正,立直了身子道:“公子不会梳头,头发都是歪的。”
“哦。”
他抬手摸着头上的发,轻声应了一句。
阿笛朝他笑着说:“公子要早去早回。”
“嗯。”
他转过身去,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本王路过万寿宫,给你买回来。”
她身上不适,胃口也不好,早上还没吃东西,他问起来,便仔细想了一会,说:“看看有没有鸽子,买两只回来炖汤。”
“怎么想起来吃那个东西了,吃了容易上火的。”
“十鸽九鸡,补身子。”
“哦。”
他答应给她买两只鸽子,匆匆离开王府,上马车远去。
王爷走后,阿笛浑身又没了气力,躺回床上去,婆婆把汤婆子换了热水,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悠,忽然走到她面前,浑浊的双眼发出奇怪的光。
“小丫头,你到底是希望王爷死,还是不希望他死?”
缩在被窝里的姑娘猛然探出头,张目盯着她,脆生生地问:“婆婆怎么这么说话,我当然希望他活着了,他是我的主子,哪有仆人希望主子死的,我可是忠仆。”
老妪眼珠子提溜,狐疑道:“你这个小丫头,以为我看不出来?”
“看出什么?”
阿笛问。
“你啊............”
老妪话说一半,没继续说下去。
阿笛跟她撒娇:“婆婆,我饿了,劳烦你叫嫂子给我下碗面可好?”
老妪看了她一眼,背着手弓着背出去,上西屋同李氏说了几句话,李氏放下熟睡的孩子,去给阿笛下了一碗面。
屋中没人时,阿笛长叹一口气,望着虚空发怔,脑子里乱乱的,像一团毛球,找不到头绪。
她可以看穿老妪,老妪也可以看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