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溪是不信她的话的,纵然有签字按押的契约摆在面前,他仍旧不认。
阿笛端坐在他身侧,他一直很不爽,凭什么一个小丫头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
阿笛端着一家之主的样子吩咐外头的侍卫们全部进来,侍卫们见王爷苏醒,纷纷惊讶,一个个的感觉到夫人心情不好,王爷心情也不好,大家都不敢多话。
阿笛让他们说说王爷以前是怎么样吩咐过的,若是失忆了,这家里该听谁的。
阿贵先说:“王爷在失忆前都吩咐过小的,若是王爷不认妻子,小的也可以不听王爷的了,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往后王府一切事务听从夫人的安排。”
崔兰溪道:“本王都不认得这个女人,还有,你们三个,我也只认得阿贵和小林子,那边那个是谁?”
阿贵解释道:“这位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叫秦陆,原先是黎子愚将军麾下的士卒,王爷若是不信,去信问问黎将军就是,小的不敢胡言。”
崔兰溪将信将疑,小林子又说:“王爷为了给夫人找药治好夫人的脸,这才失忆的,没失忆前,王爷与夫人情投意合,这份真情羡煞了我等人。”
崔兰溪嫌恶地瞟了一眼阿笛。
阿笛淡淡地说:“公子不信.........让你祖父来........问问他.......他是你最亲的.........人........他的话你应当会信的罢?”
“祖父也在豫章?”
崔兰溪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所言.......若有一句假话.......公子尽可以发脾气.........往后你大可以不信我.........”
阿笛说。
崔兰溪望向天井里湿润的地板和到处走动的鸭子与鹅,不晓得他在想什么,站起来往外去,膝盖上和木头棍子一样僵硬,朝前一个趔趄,被秦陆扶稳。
“王爷,小心,你的腿在雪原上受了寒,怕是老毛病要犯了。”
他懊恼地看着自己的腿,借了一把气力,摇摇晃晃站起来,阿笛走过去,扶着他坐回椅子上,他不喜欢阿笛,甩开她的手,她悻悻收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外头来人报:“王爷,夫人,白老将军昨日去了浔阳,今日不在。”
阿笛让侍卫下去,扶着肚子缓缓站起身,说:“公子既然不........喜欢我们母子.......往后我就.........搬到西屋去住了..........你一人在这住罢。”
她临走时回头告诉他:“若是夜里........睡觉凉.........公子得自己..........起来捅炉子了........阿笛怀着孩子........夜里总睡不好..........我也难受........”
她走出北屋,让李氏过来把自己的被褥和枕头从卧房搬出去,搬到西边的屋子里,李氏在西屋悄悄地问她:“夫人真要和王爷分居?毕竟是夫妻,纵然他不记事,也不能怪他罢。”
阿笛答:“他说.......我长得丑......他永远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不喜欢就.........不喜欢罢.........没干系........”
怎么会没干系呢,她明明最介意这句话了。
李氏给她铺好了床,把屋子收拾一圈,西屋地势较低,阴湿寒冷,到了冬天的话,人在屋子里是坐不住的,寒从脚生,她一个怀了孩子的女人不应该住这样的屋子。
“那午饭做些什么,今日可是王爷的诞辰,不该给他准备点爱吃的?”
李氏一大早听阿笛提起此事,特意上了心,阿笛本吩咐采买的侍卫买了牛肉回来,后来闹了这一出,她也没心情做饭了,坐在西屋绣帕子,让李氏去做午饭。
李氏经过北屋门口时,见王爷一个人在屋里,也没个人招呼他,他在查看桌上的信笺和书籍,好似真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埋头苦思的样子,让一个外人看着都心疼。
好端端的一个年轻人,马上就要做父亲了,怎么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李氏不由地叹息一声,步入北屋,对崔兰溪说:“王爷,夫人说今日是您的诞辰,让我来问问,您爱吃炖牛肉还是用酸椒炒的、白切的?”
崔兰溪抬首看向她,疑惑道:“她不是生气了,还管我?”
“夫人没生气,她怀着身子,这几日又累着了,所以要歇歇,就让小的过来。”
李氏答。
崔兰溪越过李氏望向西屋的方向,那扇半掩的门里不晓得那个丑八怪怎么样了,他心底好似并没有那般讨厌她,方才说的一半是源于他心情不好。
“本王真的娶了妻?你们没有骗我?”
他问李氏。
李氏道:“我家住在前边不远的系马桩,我男人叫刘小金,一开始是夫人来府上做掌事,托我男人帮忙干地里的活,后来把我叫过来打杂,府上没有丫鬟,全靠夫人一个人操持,她也怪不容易的。王爷是失忆了,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随便说说来欺瞒您,白府就在万寿宫附近,等白老将军一回来,您亲自去问,自然水落石出。”
崔兰溪努力搜索脑海留存的影像,没有关于阿笛的一点一滴,某段记忆是空白的,桌上的书信倒是记录了不少过去的事情。
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生活,搁在谁身上,都会很郁闷,他颓然坐到圈椅中,又问李氏:“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李氏立在门口回话:“夫人没毁容哑声之前,其实是个很美丽的姑娘,十里八乡的没有比她更漂亮温柔的姑娘...........”
“哎?”
他想象不出现在这张实在不招喜的脸原来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他摆摆手,让李氏出去,李氏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什么牛肉,瞧他一个人很沮丧,大概所有失去记忆的人都会觉得人生无望,她觉得北方人肯定爱吃白切肉或是炖牛肉,于是准备做两种。
王爷的诞辰知道的人不多,今日都无人送礼,府上依旧冷清清的,崔兰溪腿脚难以挪动,躺在一张摇椅上,望着天井上的太阳发怔,眼睛时不时地往西屋瞟,西屋门口有个老太太在熬药,她已经熬了一整个晌午,药还没有熬好。
而阿笛却一直没出过屋子。
崔兰溪心想,若真如他们所说,阿笛是他夫人,他还有了个孩子,自己时不时对她太严厉了一些。
李氏端着午饭过来,说:“王爷,您该吃午饭了。”
桌上摆了六菜一汤,崔兰溪没什么胃口,额头上还有虚热,口中发苦,李氏给他舀了半碗牛肉汤:“夫人说您爱喝牛肉汤,让民妇炖了一锅,您先喝汤暖一暖,再吃饭。”
他说:“阿笛怎么什么都了解,明明我又不认得她。”
“夫人来府上都一年了,她自然很了解王爷的脾性。”
李氏笑吟吟地解释。
他一人在北屋吃饭,李氏送了饭去西屋,阿笛慢悠悠地吃着,李氏说:“我家男人说这一季稻子收上来了,稻子都堆在六眼井的库房里,他找了两个人看管库房,夜里别走了水。”
“稻子有.........多少斤?”
阿笛问。
“大概几千斤是有的,王府的地都是肥地,好的很。”
“卖了罢.........卖一半留.........一半.......给白府送上五百斤.........他们不够吃再........送.........”
李氏得了吩咐,便出府回家,去通传此事。
阿笛吃饱了肚子,躺上床歇了一觉,醒来后,外头的鸭子和鹅吵得很,好像在找吃的,她出去倒了一碗米糠搁在天井里,北屋的男人不晓得从哪寻来一副拐杖,走了出来:“把这些东西弄走,养在天井里臭死人了。”
她回头说:“这些我养了......一整年.......年节全靠它们了.......”
崔兰溪不依,走到天井里来,挥舞着拐杖,把鸭子和鹅全部赶跑,一时间鸭子和鹅满天飞,蹿到阿笛头上,她连连后退,脚下踩了空,往后坐下去。
她感觉腰痛,扶着肚子坐在地上,咬着牙喊人,秦陆从外头跑进来,看见夫人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他赶紧过去把人抱起来,送进西屋,婆婆也跟进去,崔兰溪一人立在天井里,拄着拐杖走到西屋门口,听着里头一声一声的痛呼,想走进去看看她,又没有勇气。
他不认得她,也不认得她的孩子,只不过听见她喊疼的时候,心会觉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