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到了秋祭之日,此日秋高气爽,处处洋溢着一派江南特有的温柔景色,阿笛以为全国上下的秋天都是万物凋零,至少她见过的北方的秋天是如此,没想到豫章的秋天既有收获的金色,又有某种山花的红色,还有些小草顽强生长在路表,呈现一派绿色。
豫章的秋天是五颜六色的,这让她非常喜欢。
鸡鸣刚过,阿笛就拾掇着起身,穿上一身柳黄的新衣裳,长发束起,玉簪绾着,耳垂上两个小小的耳洞已然堵塞,寻常无人发觉她还打过耳洞,此日特别,她将自己收拾得格外清爽,脸洗的一干二净,粉面红唇,叫崔兰溪看怔了。
“阿笛,你认真打扮起来很好看,外人估计还以为本王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他打趣道。
阿笛不懂什么叫特别的喜好,府上没有铜镜,她也照不出来好歹,只当这是夸赞之语,笑眯眯地走过去,把他的礼服给他穿戴好,问:“公子的头发也束起来罢,没了玉簪,我给你拿前几日张大人送的银簪绾上可好?”
张盎送了一批首饰过来,她挑了一柄雕花银簪,崔兰溪瞥了一眼,觉得没什么不好,她便取来梳子给他绾好。
崔兰溪身形本是高大俊俏,腿部有疾,坐在轮椅上,宽大的礼袍一罩,看不出腿不好,反倒衬托起他更显得端正魁梧。
俨然一派王者的气度,阿笛心里暗暗夸起来,给他倒水洁面漱口,锅里熬着小米粥,小米里搁了些江南产的红豆,补气养血,易消化。
昨夜揉了面,今早蒸了一屉花卷,小葱一撒,香气扑鼻,直勾肚里的馋虫。
用罢早饭,张府派来的马车就到了。
阿贵背着王爷上车,阿笛站在车下,崔兰溪掀开车帘唤她:“阿笛,你也上来。”
她说:“公子,我是下人,与你同乘不合适。”
他伸出手:“路远不好走,你上来罢。”
她犹疑一下,握住他的手,借了一些气力,上了马车。
阿贵哥俩在外护道,她头次与王爷同乘车,说:“王爷,咱们府上也得买几匹马,备个车,寻常你出门都不方便,总不能日日借人家的马车,也太没架势了。”
他点头:“你拿上钱,带上阿贵去挑马就是了。”
“洪都城的马场在系马桩,我叫刘大哥带我去就好。车子我会做,不需要花钱。”
她的木工活做的极好,没有几个木工能比得过她。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做木工的活?自小家里也有钱,怎会让你做这些粗活?”
“我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的,一个人在院子里,没什么可玩的,就随我家的那些木工做活,家里常年养着这些人,我跟着他们一学就是五年。”
她怪不好意思的,别家姑娘都在抚琴绣花,只有她爱摸木头的纹理。
崔兰溪伸手握住她的手,说:“这双手真好,给本王省了不少钱。”
“过了秋祭,把府上的屋子都修修罢,听说冬日这边会下冻雨,又湿又冷,屋子漏雨就不好了。”
“嗯,你看着办罢,需要张盎帮忙的,你就和本王说。”
“府上这两个人就足够了。”
她知他不喜家里人多,故而没问他要人。
崔兰溪握着她的手细看,小手上长了茧子,还有几个伤口,总体还算白嫩,他握着不忍撒手,阿笛觉得怪别扭的,轻轻抽回去,掀开帘子看外头。
秋祭设在洪都城的杨汉江江滩上,江滩具体万寿宫不远,他说洪都此地古名叫“灨”,形容的是江水的声音,古典有云,豫章灨縣,水出西南,北入大江。
阿笛一边感叹公子学识颇丰,一边望向外头的大江,浩浩荡荡,奔腾向东,实在壮观。
北方看不见这么大的江流,更看不见这么美的秋天,崔兰溪见她如此喜欢此地,不免也看了几眼,入目清澄的水流,江中心泛着几艘大船,还有渔人在江面撒网捞鱼,据说今日会献上最新鲜的河鲜给他品尝,还要拿河鲜祭祀河神。
他恍然想起,往年的秋祭自己从不参与,就算参与,都站在人群的末端,仿佛这些热闹的情景与自己毫无干系。
祖宗是别人的祖宗,神明是别人的神明似的。
今年却有些激动,阿笛喜欢这个地方,他也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张盎身穿隆重的礼服,站在马车下给崔兰溪端着脚凳,却见里头率先出来一个粉面小生,他眼睛一亮,不知怎么回事,才过一日不见,阿笛竟然又变俊俏了些。
阿笛朝张盎请安,她下了马车,阿贵上去将王爷背下来,将他放在轮椅上,阿贵在后推车,阿笛站在他身侧,手里替他握着一柄宝剑,宝剑的剑鞘雕龙刻凤,非常精致。
张盎道:“王爷,咱们上午先观看傩舞,然后在正午祭祀祖先与河神,下午开始,就有京城来的曹家班在万寿宫摆台唱戏,您看这么安排合适么?”
崔兰溪拿眼睛不经意地扫了一圈周围的官员,从长到末,皆是脸生的面孔,今年崔兰溪亲自参加秋祭,没露过脸的官员都会来露个脸,他们不会公然给崔兰溪难堪。
“张大人,就按你的安排来罢,本王今年是代表圣上来巡察民情,阿笛.............”
他唤了一声,阿笛把宝剑递上去,张盎见这柄宝剑非同寻常,恭敬对着宝剑弯腰。
崔兰溪道:“此剑乃先皇赐给本王的赤血剑,代表了先皇和当今圣上的威仪,若本王发现豫章此地有何忤逆之事,可以就地执法。”
赤血剑乃陨石所造,是崔兰溪的诞辰礼,先皇当年赐给他时,说的也的确是这一番话。
哥哥崔有量一直没有下手杀他,也是因为这把剑的存在。
他极少对外人亮剑,一年以来默默缩在王府,使得豫章此地官员将他视若无物,带剑参加秋祭,他是想震一震这个地方的老虎。
张盎等官员疏忽间跪地朝赤血剑叩首,阿笛都吓了一大跳,端剑的手不稳,抖了一下,崔兰溪伸手过去替她举着剑,她赶紧垂下头,把剑端稳了。
“阿笛,不要慌,往后你要习惯他们对你下跪。”
他小声安抚她。
“是,公子。”
她答。
崔兰溪的轮椅从下跪的官员和百姓当中前行,来到一处高台,高台正对着杨汉江,江上美景一览无遗,头顶有帐子遮蔽烈日,几案摆满了当地特有的瓜果美酒,阿笛在北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新鲜瓜果,看了半日,口水都咽了好几口。
崔兰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轻声笑了一下,让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她过去倒茶时,张大人也凑过去说:“王爷,时辰不早,咱们就开始罢。”
崔兰溪正襟危坐,道:“开始。”
随着一声厉喝,有个壮汉在台子上朝底下的人群大喊一声,底下成百上千的豫章百姓合掌拍手,一群身穿金色与红色服装,头戴鬼怪面具的舞者涌到高台前,开始了傩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