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丝下得密了,他的心也焦虑起来,久久不见她的身影,他转动轮椅,在原地打转。
她走第三趟山路时,显然已经体力不支,歇息的时间比前两次长许多,走走停停,头上淋着雨,身上出着汗,已然热得不行。
挑着两桶水,爬上最后一段石阶,天空已经暗下来,山里天黑的快,她加紧步伐往上赶路,黑黢黢的前方,好像有个人在等她。
她定睛一看,正是她家公子。
她去了多久,他就在原地等了多久,挑着水站到了平地上,阿笛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崔兰溪推着轮椅靠近一点,看见她满面通红,累得不起,心疼道:“阿笛,今儿到此为止,去洗洗。”
“嗯。”
歇了一会,把水倒进缸里,二人进屋时,婆婆在碾药材,满屋子的药香气,见她回来,说:“小公子累坏了罢,来,把这一杯茶喝了。”
她接过一杯褐色的茶汁,问:“这里头是什么?”
“这是缓解身上疲劳的药茶,你喝下去之后,身体会感觉很轻松,明儿身上不会那般酸痛。”
婆婆解释。
她将信将疑,喝下苦涩的药茶,看厨房里有什么吃的,什么也没看见,便说:“婆婆,晚饭咱们吃什么?”
“晚饭喝粥,有腌菜。”
喝粥可喝不饱,她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想吃米饭,可是寄人篱下,不好提要求,她硬着头皮去量米煮粥,婆婆从腌菜坛子里取出一把菜,切碎下锅炒熟,几个人吃了一顿简陋的晚饭。
夜里睡觉时,婆婆在厨房里搭了一张木板床,铺上被褥,说:“今晚你们睡里屋,我睡厨房,若是要洗澡,你就自己去烧水。”
阿笛道:“婆婆去睡里屋,我们睡外头就好。”
“不了,你们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睡厨房的道理。”
婆婆执意要这么办,她没有再强求,端着木盆,舀了些水,山上的水很紧张,都是一点点挑上来的,她不好洗澡,烧了些热水,木盆装上,想找个地方擦擦身子,却找不到地方。
崔兰溪半躺在床上,看她到处转悠,明白她的意思,唤:“阿笛,你进来。”
她眨眨眼,局促地端着盆进屋去。
他指着这里,示意她关门,就在屋里擦身,她自是别扭,不大愿意。
崔兰溪取出一条帕子,蒙上他的双目,道:“这样总可以了罢。”
阿笛拿手在他眼前晃动,确认他看不见,放下心来,脱了上衣,背对着人擦拭身上的汗渍,崔兰溪说:“阿笛信任本王,本王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你不信任我,我便能看见。”
她一愣,抱紧了双臂,回头说:“我当然信任公子了。”
他唇角微勾,露出笑意。
“今日我没出汗,不洗了,给婆婆省点水。”
他爱干净,日日不洗澡也得擦身洗脚,此地条件简陋,不能给主人家带来麻烦,阿笛擦好后,把水倒了去,关上房门,钻进被窝里。
崔兰溪从被窝底下伸手过去,搁在她的腿上,她浑身一僵:“公子在做什么?”
他的手指力度很大,慢慢地替她捏腿:“你累了一日,本王替你放松放松,要不然明天腿会很酸,没办法走路。”
他坐起身,双手从她大腿捏向小腿,令她浑身松懈,舒服极了。
“公子,你捏腿的动作是不是和我学的?”
“嗯?好像是罢,本王以前可没给谁捏过。”
“怪不得我说怎么动作那么像,你偷师也不交学费.................”
“本王的全部家当都是你的,还要交什么学费?”
“王府的钱财只是暂且交给我打理,那可不是我的,公子别误会。”
她闭上眼睛,魂魄飞出了躯壳,公子听她打起了鼾,给她盖好棉被,也躺下了。
山上静谧无声,唯有竹林萧萧,他听着身侧的姑娘打鼾,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次日阿笛早起,身上稍显僵硬,却并没有昨日那般酸痛,婆婆的药茶果然管用。
她蹑手蹑脚下床穿衣,开门出去后,绕开婆婆的床,溜出了屋子。
此刻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天空青紫,屋子后头的山坡上好像有光芒照过来,她点足飞上,立在山坡的顶端,看见面前一颗斗大的金黄色的太阳正徐徐从地平线上升起。
面对着这么壮观的景色,她也是头次看到,立刻飞身而下,跑回屋里,把崔兰溪推醒。
“公子,快起来,咱们去看日出。”
他睡得不熟,被吵醒后,撑坐起身,穿衣穿鞋,她说轮椅上不了山坡,他就拄着拐杖走出去,她跪地弯腰,让他爬上自己的背,背着他爬上去。
崔兰溪比她重太多,她又是女子,气力小,背他走路都迈不开。
“阿笛,不行就放本王下来,我不看也可。”
崔兰溪道。
日出的美景可不是随便能看到的,她一心要与他分享,咬死了牙关往前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说:“下了山就看不到这么美的日出了,你一定要瞧瞧。”
“可是阿笛,你背着我根本就走不动。”
“一点点走嘛,我不是能动么?”
“你很累罢?”
“我不累,就是你有点重。”
“本王以前比现在重,近一年瘦了不少。”
“等公子的腿好起来,身子康健,估计会更重一点,那个时候我就真的背不动你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子背着走,之前无法行走时,也没想过这样的场景。
“等我的腿好了,就不要你背我了,往后换我背你,你要去哪里,我都背着你去。”
她大汗淋漓,笑着说:“好,我背公子的机会越来越少,你得珍惜才是。”
他也跟着笑了,阿笛说的没错,要珍惜现在才是。
她背着巨石一样的他沿着小路爬上山坡,山坡上有一块石头,放下了人,她瘫软在石头上,面前是金色的耀眼的阳光,半颗日轮已经冒出来,缓缓从地平线往上升。
崔兰溪极目远眺,看见这一壮观景象,天地间弥漫着紫气,万物从黑暗中复苏,阳光驱退寒冷,他咧嘴笑道:“从未看过日出,就不会知道日出这么美。”
阿笛说:“对的,要体会过,才知道。”
“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本王把家安在了豫章,阿笛也把家安在了豫章,真巧。”
他心底生出千千万万感念,最想对身边的姑娘说一句感谢的话,但是他迟迟没有说出口。
他认为,感谢的话很容易说,而用行动去感谢一个人,却很难做到。
“啊欠。”
阿笛被凛冽的山风冻着了,打了个喷嚏,日头也从地平线彻底爬上来了,完完整整地摆在面前。
“阿笛,咱们回去罢。”
他提议。
“嗯,好。”
她爬起来,背着他慢慢走下山坡,婆婆已经升起了火,锅里熬着地瓜粥,阿笛想趁吃饭前先挑一担水上来,便拎着桶匆匆下山。
这一趟走的很顺畅,来去如风,回来时,粥已熬得粘稠,等她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