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诫心中冷笑。左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泼皮,李元杰不过两句话,他便把底子兜了出来。当着小王爷的面大放厥词,死期不远矣。
“放心?你这泼皮,怎能叫我放心!”亲耳听到马二刀话语如此狂妄,李元杰袖子下的双手悄然捏紧。“我来问你,他人说你做任何买卖都只用一文钱,可有此事?”
马二刀警觉起来,这位公子问话的口气,好像不太友善。再看李元杰铁青的脸色,马二刀明白过来,此二人莫不是来问罪的?笑容迅速消散,马二刀心里的谄媚退去,“公子是在开玩笑吧?马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从不伤天害理。您去南城打听打听,马某人的名声可不算差。我反倒要奉劝公子好好查查,有人在您耳边乱嚼舌根,败坏马某人的名誉,马某人少不得向他讨个说法。”
地痞无赖终极奥义——倒打一耙。
这一招,马二刀曾在公堂上屡试不爽。以前那些状告他的人,无一例外都倒于这招。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有几人肯站出来作证?
莫说你是哪家富贵公子,官府也拿爷没办法,两个半大的孩子就想扳倒爷?再吃几年米饭吧。
殊不知,在苏诫二人看来,他自己已是瓮中之鳖。
李元杰还欲争辩,被苏诫伸手制止:“元杰,浪费口水毫无意义,让证人进来吧。”
一名侍卫带着一个汉子走进来。马二刀起初还有些惴惴,以为对方真寻了什么证人,待看清是谁,脸上一震,却是把心安回肚子里。来人他很熟,不是一般的熟。
好你个二五耦,此事了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哟,这不是金雕嘛,怎么着,攀上高枝了?”马二刀嘲讽一句,对着李元杰拱手道:“公子的证人莫非是这腌臜货?哈,公子怕有所不知,此人乃是我手下一帮丐人的头儿,平日与我面和心不和,素有恩怨,他的话,恐怕不能信吧?”
金雕理也不理他,恭恭敬敬朝李元杰行大礼:“草民金雕,拜见小王爷殿下。”
“噗通”,却是马二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小王爷?他被金雕的一句称呼喊懵了。脑子里混沌一片,惶恐如潮水般袭来。什么小王爷,哪里的小王爷...
难怪金雕这条狗会卖了他,原来是攀上了王侯的高枝...金雕不敢相信,不过是市井泼皮间的事,怎么惹出一尊大神来?就好比家雀在巢中互啄,却引来一只老鹰...
“免礼。”李元杰虚抬一手。见马二刀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便喝道:“马二刀,我再问你一句,你强买强卖欺压百姓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马二刀瞬时绝望,绝望中又迸出强烈的求生欲望。老鼠见了猫,尚要拼死一搏。他不能死,他不想死。
即便王侯之尊,也要遵守周律!金雕并不能作有效证明,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松口,他们就束手无策。对,咬紧牙关,就这样...
此刻,马二刀一脸狠色,显得有些狰狞。生死关头,也不管什么小王爷不小王爷,大声辩解:“假的,都是假的。没人能证明我欺压百姓,金雕不能,别人也不能。就算你身份尊贵,也不能以势压人。这是在污蔑我,我要告你们!”
许是太过激动,马二刀吼得嘶声竭力,眼珠子都红了,脸上青筋绽起。
苏诫不得不抚掌拍案。难怪有那么一句戏言,人生就是演戏,生活如同闹剧。瞧马二刀这副模样,若是不明就里之人,早被蒙蔽过去,以为真是志诚君子蒙受了冤屈。先有金雕,后有马二刀,个个都是实力派。
要是真没证据,苏诫还不能拿马二刀怎样,可惜很不巧...苏诫慢条斯理道:“嗯,看来这位马二爷果真是受了冤屈啊,这可不成。无故冤枉人家算怎么回事嘛!金雕,你今日不拿出证据、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定把你交给马二爷发落!”
金雕脸上古井无波,“公子,我有一证人,就被我藏在此处小庙内,请公子稍待。”他转身寻出一人,带到马二刀跟前,冷笑道:“二刀兄,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谁?”
马二刀一见来人,吓得魂飞魄散。“王氏,怎...怎么会是你?”当下冲金雕低喝道:“金雕!我与你并无大仇,为什么要害我?”语气中多了一丝软弱恳求。
金雕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口,“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坏事做绝,指手画脚。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仗着马大刀的威风欺到老子头上,去你娘的狗玩意儿。”
马二刀急了,“放屁,我哪次欺到你头上了?上次大刀要罚你,还不是我...”
两人一来一往互相揭短。李元杰这边正询问金雕带来的证人。
王氏大约中年,脸上搽着脂粉,身材丰满,风韵犹存。她拿着手帕,擦着眼中点点泪珠:“奴的丈夫以卖炊饼为生,邻里皆唤作大郎。这天杀的马二刀,欲要用一文钱买下炊饼铺,大郎不从,他...他个禽兽,竟指使人在大郎的炊饼里下耗子药,毒死一个吃了炊饼的客人,使大郎吃了官司,被官府斩了。拿了大郎的铺子还不够,这贼人见到奴又起了色心,强行占了奴的身子,一占就是三四年...可怜奴一弱女子,只能呜呜呜...大郎,奴家对不住你呜呜....”
王氏越说越伤心。李元杰听不下去,赶紧让人遣她出去。他蹬蹬几步走到马二刀跟前,扬起手掌扇了马二刀两巴掌,“好你个目无王法的马二刀。苏大哥跟我说你的坏处,我原先还不信。现在,你还有什么抵赖的?来啊——”
“在!”两旁侍卫大汉齐齐出列。
“把这恶人压到府台,让府尹审讯!和府尹传句话,就说是本公子说的,要是这贼人活着出来,荣王府定要参他一本!”
“诺!”四名大汉上前,架住马二刀。
马二刀两眼一黑,摊在地上像烂泥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忽然大叫道:“慢着,慢着,我有话要讲!”
“有屁快放!”李元杰爆粗口。
“是他,是他,他也有关。”马二刀指着金雕,大叫道:“他与我合谋过坏事!就在几天前,我们一起密谋要搞掉一座酒楼。他也不是好人,你们抓他,抓他啊!”
马二刀状若疯狂。杀人偿命,知道自己必死,若不拉金雕下水,他死不瞑目。
金雕假装没听见。有苏诫在此,必可保他无虞。
苏诫走上前,用扇子轻轻拍了拍马二刀的脸,笑眯眯说道:“马二爷,看来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说的酒楼,是月饴楼吧?”
“你、你怎么知道?”马二刀惊骇。
“哈哈哈...”苏诫笑得很开心,“自我介绍一下,本人苏诫,忝为月饴楼东家。”
“什么?你你你你你...”马二刀舌头打结,良久,忽然奋力想要挣脱控制,嘶吼道:“屁话,都是屁话!仗着交情欺负弱小,这就是荣王府小王爷的做事方法吗?呸,一个个说得好听,我还以为是为了公家。不就是有个好出身吗?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决定我的生死!世家公子,都是些草包,要比能力、比手段,未必比得过我。苍天何其不公,我不服,不服哇...”
马二刀越说越激动,气得李元杰七窍生烟,像头发怒的小狮子,抄起桌上的茶杯,一个箭步冲过去,狠狠砸在他头上。茶水淋了马二刀一脸,烫得他惨叫起来。
李元杰怒道:“非人哉!我虽是出身荣王府,且不说能力如何,却并不曾欺压百姓、凌辱女子。你出身市井,不思与邻里为善,反而害人性命、霸人妻子。如此恶罪,你敢说是苍天不公?便是按照大周律法,你也是个问斩之刑!”
有些厌恶地挥挥手,“你们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马二刀像条死狗般被拖了出去,屋内又清静下来。李元杰余怒未退,急走两步,瞪着其他人:“你们呢?”
侍卫们纷纷退出堂去,金雕有些眼色,跟着退了出去,临走时还送了一杯新茶上来。
李元杰回到凳子上坐下,静默许久,长叹一声。
“何故叹气?”苏诫问道。
李元杰苦笑,“苏大哥,我...唉!我在想,这马二刀虽然是恶人,一番话又有些道理。我虽然生气,心里很是悲哀。他骂世家公子是草包,其实骂得就是我皇族子弟。我的那些叔伯兄弟们,我最是了解,平平无奇者多,出彩者稀少,他倒没说错。就是我父王,世人皆赞英明,然而年轻时也是个纨绔子弟,常常引得众怒。再看我,文不成武不就,毫无优点...”
苏诫欲开口劝解,李元杰制止道:“苏大哥,你今日劝我的够多了,不必再浪费口舌。有些事,我不能总是靠着别人,得我自己想明白才行。”
看着苏诫,李元杰眼眸闪闪,神情极为认真。苏诫心中一乐,这孩子,似乎长大了些。
不过,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郊外庙宇里,是悟不出什么道理的。
“元杰,累了一天了,何必伤神?不如去我月饴楼,吃些东西,再行细想,如何?”苏诫提议道。
李元杰迅速应和,“吃东西?好啊,现在就去。”他立刻抛下心中烦扰,拉着苏诫出门,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纯真少年。
两人渐行渐远,余下一段对话,飘散在空气中:
“有什么新菜品吃吗?这些日子吃蚂蚁上树都腻味了...”
“呃,暂时是没有的...”
“啊,我还以为你又做出什么好菜了,我都期待好久了...”
“我若有新菜,必然先让你品尝,哪里会藏着掖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虽然没有推出新菜,但已经在着手准备了。而且,我保证,这道新菜,比蚂蚁上树之流,金贵百倍...”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掏钱吃了是么?”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这道菜,与你小王爷的身份更相配。”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下了。对了,我把姐姐叫过来一起,怎么样?咦,你双手交叉做什么?”
“我在为你姐姐默哀。摊上你这么个弟弟,真是她的...”
“真是她的福气,对吧?”
挑起帘子,苏诫向外看去。马车飞驰在官道上,路旁树丛如影倒退,化成一抹抹绿色涂鸦。两边的村庄炊烟袅袅,白色的雾气飞入空中,恍若屏障,似在为苏诫送行。一派田园景色,后世罕见。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依仗候荆扉。
诸事皆毕,新的一页,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