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河大怒,身形飞闪,如一道烟般随着暗器打来的方向追去,身形腾挪,在山野间跃动,身旁风景往后飞速掠去,茫茫山林间,阳光透过树叶,哪有半点人影。
他站在地面之上,运起元气,浑身衣裳因气息充斥而烈烈鼓动,双掌之上金光大盛,身子弯曲,将掌声符文拍入大地,气息纵横而去,想要捕捉到蛛丝马迹。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一个人踩在地上,或者飞入空中,必然留下脚印,踩碎枯叶,抑或折断树枝,哪怕是仙门高手,其行动之下,哪怕身形轻盈,亦不能不留下痕迹。
譬如在树木之上借力之时,脚步再轻,必然会破坏树干表皮的纤维,凡人肉眼无法察觉,而仙士之丹元元气浮于树上,纤毫毕现。
循着微弱的痕迹,柳下河追出树林,密林之外是一片广阔的平原,道路四通八达,车马人迹鼎盛,那人是何等手段,早隐没于其中,不见了踪影。
行凶者目标明确,直取侍女,因为他知道暗器若打向柳下河,必然不会奏效。可以在一名仙士手中得逞凶谋,出手时机恰到好处,知晓彼时柳下河正施展仙术,全神贯注之下难免对外疏忽,失去平日的警觉,一击致命。
这样毫不拖泥带水的暗杀,绝非凡夫俗子能为之事,哪怕是凡间武学中的绝顶高手,答案呼之欲出,行凶者必然亦是仙门中人,这更加重了柳下河的疑问,一名修为极高的仙士,为何要对这些看似无辜的普通人进行屠戮?
盖因修为境界愈高,其与凡人相去甚远,除非事关生死,否则不欲和凡夫俗子多做纠缠,譬如山中虎豹,岂会与蝼蚁争雄。
即使是心狠手辣如沐老仙,当初受困抢马时也不过将凡人击退便可,而不欲多加杀戮,至于后来受东海王雇佣,相助东海击杀炎国兵马,自然另当别论。
可是这北海不夜城中的数个死者,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身怀重大秘密之人,这行凶的黑袍修士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下河想到了石头村外驱动魂卒的黑袍人,难道两个人是同一个人,或者同出一门,这事又或者和炼制凡人为魂卒有关?
黑袍人处心积虑在石头村炼制魂卒,又被“仙联”派来调查的长音宗截下,失去石头村的魂卒。如果黑袍人真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又怎会善罢甘休,亦或者北海附近的偏僻山村,早已有多处炼制魂卒的地方。
陈保和带着几位衙役寻着路,跟了过来,看到柳下河眉头紧锁,安慰道:“柳兄,这事本已你无关,把你卷了进来……”
柳下河摇头,抬手道:“现在和我有关了,这个畜生,我必擒杀之。”如果说之前那些人死时,还和柳下河相距甚远,此时此刻行凶者在其面前逞凶,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中消逝,不得不令他感同身受,怒火中烧。
柳下河又道:“这个人绝非凡俗中人,你们根本不是对手,以后若有紧急情况,一定通知我,免得无辜伤亡。”
陈保和听完,想起柳下河之前屋中施展的“催眠神术”,又看到他追敌时的绝世身法,饶是如此,行凶者仍旧逃脱,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未曾想到柳兄竟然是仙……”
柳下河打断道:“此事不必声张,我想要让陈兄帮我一件事。”
陈保和问道:“力所能及的事,我自然在所不辞,不知柳兄所言何事?”
陈保和掌管着不夜城及其附属各村镇的缉捕、探查、寻访等事宜,手下又有来自各处调上来的捕快衙役,他对北海周围自然熟悉异常。
柳下河沉吟道:“我想让陈兄帮我一件事,这件事目前来看,似乎和这些凶案无关,但我隐约觉得两件事很可能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他顿了顿,想到石头村的那位婆婆,叹道:“请陈兄派出熟悉北海各村镇地理的衙役,先从最偏僻的乡村开始寻查,查询村落中是否有某种病人,初发病时目光呆滞、精神恍惚,之后便四肢僵硬不思饮食,到了最后药石无医,常常于半夜之中起床,其面容狰狞嘴露獠牙……”
陈保和本来安静的听着,越听面容越发沉重,此时脸色一变,屏退众人,站在一旁小声道:“柳兄如何得知此病?”
柳下河惊奇道:“你已知道此事?”
陈保和想起城中那所地牢,紧皱眉头,想了一会,这才踌躇道:“柳兄,事关机密,我本无权透露,但柳兄光明磊落,我也就无需隐瞒,早在半月以前,我等随着元城主出外狩猎,在那荒郊野岭之间,就碰上这些奇怪的‘人’。
一开始还以为是树林附近的猎户,最后才发现这些人面容、行动皆有异于寻常之人,他们发疯似的向队伍发动攻击,寻常衙役根本不是对手,最后还是元城主亲自率领近卫将他们拿下,为此还被这些人抓伤……”
柳下河想到半月之前,正是和宋青青入城之时,也是那日碰到魂卒,他变色道:“你是说元城主受了伤——”想到被抓伤之人必定被妖术传染,这可非凡间医术所能整治。
陈保和随即摆手道:“幸亏元城主平日里多行善积德,那日出城狩猎,他身上穿着软甲,随被抓破衣裳,好在软甲护身,安然无恙。”显然他也明白柳下河的担忧,被抓伤出血之人极其危险。
柳下河道:“这么说来,元城主也知道此事,那些人现在身处何方?”
陈保和答道:“柳兄放心,他们关押之处很安全,守卫森严,寻常人也不会闯入。城主为了避免此事泄露,造成不夜城居民恐慌,所以命所有知情者不得声张半句,否则严加处置。柳兄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柳下河便将来不夜城路上,经过石头村的诡异事件、连着长音宗收服魂卒之奇遇和盘托出。
陈保和失声道:“你是说这些人都是不夜城外的村民,这件事如何是好?那日发生此事后,我等还以为是孤例,听柳兄说来,很可能各处村庄都惨遭毒手,幸好现有仙门相助,事不宜迟,我还是赶紧回城将此事禀报元城主。”
柳下河颔首道:“既然如此,我和你一同前去拜见元城主。”
元府,位于不夜城中轴线中部位置,四通八达,占地广阔,守卫严密,不时有数队明枪着甲的侍卫踏着正步,四处巡逻着。
陈保和正要上前通报,柳下河怕他位卑权微,便声言道:“麻烦禀报,就说‘安海侯’前来拜见元城主。”
那门房一听,眼神不自觉盯着柳下河,嘴巴耸动道:“是是是柳侯?”见面前少年微微颔首,门房赶紧跑入府中,前去上报。
片刻后,一群侍从簇拥着不夜城主出来,元献兴高采烈道:“柳侯大驾光临,难得难得。”见他身边是城中陈捕头,心中奇怪。
陈保和便微微俯身,上前在元献耳旁说了起来,将一切事宜告诉元献。
元献初时笑意吟吟,此刻面容大变,紧锁浓眉,随即将一旁随从全都喝退,带着两名知情的近卫,向前走去。
元献叹气道:“柳侯,家丑不宜外扬,这事还未水落石出前,万望柳侯可以暂时保密。”
不夜城素来为商业重地,人员熙来攘往,居民之中亦多有各处人士,此事若传播开来,必然对城中经济造成可怕的打击,届时恐怕商贾纷纷逃离躲避,造成百业凋零,门可罗雀。
柳下河自然知道此中利弊,点头答应道:“这是自然,除非事态控制不住,否则目前还是把城中庶民蒙于鼓里为上策,只不知关押病人之地,是否安全严密?”
元献摆手道:“柳侯放心,此地万无一失,况且当日知晓此事的近卫随从,我怕他们嘴杂,便正好令这些人日夜换班看护着,又加派了许多人手在外头巡视。”
首任不夜城主,乃是大炎开国元老,彼时此处尚且是战线前沿,因此当时的不夜城主便在城中营造了一处军牢,专门关押俘虏、奸细、线人等,此牢以条石筑造,极为坚固,有关卡数道。
自从承平日久,大炎兵患平息,此监牢虽久已不用,然各代不夜城主防患于未然,虽置之不用,倒也时有修葺。寻常时候,用来关押那些不法商人、贪腐污吏、劣质豪绅等,以与城中衙门中的普通囚牢分别开来。
一行人在城中走不多时,来到大牢所在,一座木牌楼上写着“闲人勿近”,看守大牢的人看是城主元献,纷纷恭敬的低首让路。
走入四合的高墙之内,一排低矮的灰色房子,早有人在前方引着路,走入一栋房屋内,没有任何窗口,一股潮湿的气味弥漫。
引路者点亮数支火把,交到近卫手上,松脂油哔哔啵啵的燃烧起来,周围瞬间大亮,前方一道上锁的铁门,底下暗暗一片,引路者掏出钥匙,窸窸窣窣的钻进锁头。
“咔”的一声,将叮当作响的锁链撇开,铁门吱呀的开启声,一条通往地牢的昏暗阶梯,显露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