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8年,即东汉灵帝建宁元年,京师洛阳。
八月初一这天清晨,东方天际刚露鱼肚白,天地间薄雾缭绕,凉风习习,一片静谧。
偌大的洛阳城里,大街小巷回响着巡逻士兵拖沓的脚步声,晃动着零星的早起商贩的身影,拉开了热闹繁忙新的一天的序幕。
很少有人会想到,在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下面,正在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洛阳城东一带,高楼大宅鳞次栉比,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地。其中一幢并不起眼的住宅,门楣上的“曹府”二字,在熹微的晨光中隐约可见。
随着轻微的“吱呀”开门声,曹府大门左侧的一扇小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带着紧张和疑惑的神情,正在骨碌碌转动着,从门缝里向外探望。
过了片刻,小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这人是曹府里的二当家曹远。
他正在跟踪一个人。
曹远名为二当家,其实却是曹府里的大管家。只不过他这个大管家当得有些憋屈。
曹府的老爷子曹腾是个大宦官,在皇宫里掌权三十多年,担任过宦官中的最高职务——大长秋。
虽然总体来说,在整个东汉时期宦官的名声都很不好,但是曹腾却是少数例外当中的一个。在他用事期间,无论皇帝、大臣还是民间,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曹腾年老后急流勇退,回到家中颐养天年。他不仅不再过问世事,连家事也懒得过问,依照习俗交给养子曹嵩管理。
曹嵩从小在曹腾身边耳濡目染,对官场上的套路烂熟于心。依靠养父在朝廷和宫中的影响力,目前已经身居司隶校尉的要职,公务繁忙,私务缠身,根本无暇过问家事。
因此曹府里吃喝拉撒、鸡毛蒜皮这些事务,都落在了曹远这个二当家的肩上。
曹远是曹腾的第二个养子,生性忠厚老实,在官场上根本混不下去。曹远也有自知之明,在家里任劳任怨,把大小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但是有一个人让曹远非常头疼,那就是他今天正在跟踪的傢伙——大哥曹嵩的儿子曹操。
曹操小名阿瞒,今年还不到十四岁,却早已臭名远扬。差不多从懂事起,他就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调皮捣蛋、闯祸惹事,从来没有消停过。
阳奉阴违是曹操的家常便饭,撒谎耍赖更是曹操的拿手好戏。
忠厚老实的曹远拿他毫无办法,只好不停地向大哥曹嵩汇报告状。
曹嵩听了儿子的斑斑劣迹,唯一的管教方式就是棍棒伺候,经常揍得曹操鬼哭狼嚎。但这一招收效甚微,风头一过,曹操依然故我,死不悔改。
曹远只好使出最后的笨招,每天跟踪盯梢,加强对曹操的监视,严防他又闹出什么乱子。
尤其是几天前,大哥曹嵩下朝回家向他透露,执掌朝政的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最近可能有大动作,要他约束全家上下减少外出,避免惹到麻烦。
曹远当时就心想:全家人都规规矩矩非常听话,只要盯牢曹操这个令人头疼的傢伙,就万事大吉了。
今天一大早,曹远发现曹操起得比谁都早,也不洗脸漱口,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就偷偷摸摸溜出了家门。曹远连忙披上衣服,尾随跟踪出来。
他看见曹操先是直奔马厩,快要走到马厩时,又停下了脚步,还似乎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曹远急忙闪身庭柱后面躲避,似乎没有被他发现。
曹操没有去马厩牵马,却折向大门方向而去。他没走大门,开了右侧的小门出去了,还不忘回身将门轻轻拉上。
曹远急忙加快脚步跟上前去。为了不让曹操发现,他开的是左侧小门,跟在曹操身后大约二十步远。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了两条僻静的小巷,曹远忽然发现曹操靠在街边一棵大树上,接着就没有动静了。
曹远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连忙闪身树后,暗中观察。
只见曹操先是以手抚头,接着靠在树上的身体慢慢下滑,最后几乎瘫坐在了地上。
曹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连忙跑到曹操面前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他全身瘫软倒在树下,一双死鱼眼睛已经翻白,嘴巴差点歪到了耳朵下面,牙齿几乎全部露了出来,嘴角“嘀嘀嗒嗒”不停地淌着白沫......
曹远急忙伸手探了探曹操的鼻息,感觉微弱得几乎没有了,看来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危在旦夕。
曹远吓得手足无措,一把抓住曹操的肩膀,大声喊叫道:“阿瞒,阿瞒!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曹操听到他的叫喊声,神志似乎清醒了一些,眼珠儿慢慢轮过来看了曹远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叔父大人......我、我......我中风了,可能、可能,不行了......”
曹远听了,更加吓得手脚冰凉,连忙抱住曹操的两个肩膀,将他拉近树干,头靠在树干上。
急得团团转了两圈之后,曹远想要将曹操背回家去,可是此时他浑身发软,试了几次不成功,只好重新将曹操原地放下,带着哭腔说道:“阿瞒,你要挺住啊,叔父这就去找郎中来救你!”
曹远一路飞跑回到家里,恰逢曹嵩起床后正在洗漱,于是抹着眼泪向曹嵩简要汇报了情况。曹嵩听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是大吃一惊,忙命曹远赶快去请郎中来瞧瞧。
曹远匆匆走后,曹嵩坐下来埋头吃早餐,准备赶去上早朝。尽管心里挂念着儿子,但是朝廷的大事更不能耽误。
过了片刻,曹嵩忽然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抬头一看,曹操正精神焕发地站在面前,向他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父亲大人,早安!”
曹嵩吓了一跳,嘴里的米粥差点喷了出来。他声音含混地问道:“阿瞒,你、你你不是中风了么?”
“中风?”这回轮到曹操惊讶了,“孩儿好端端的,中什么风啊?”
“啊?”曹嵩咽下嘴里的米粥,疑惑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着,“你叔父刚才说你中风了,还挺严重的,他已经去找郎中了。”
曹操搔了搔头皮,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没有啊。孩儿只不过今天起得比平时稍早一点,就出门去走了走,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活动活动麻木的手脚。就算这样孩儿也担心被叔父责骂,于是赶紧回家了。”
曹嵩听了,不禁皱着眉头嘀咕起来:“我看你也不像中风的样子,这可奇怪了......”
曹操低着头想了想,然后轻声嘟囔着说道:“孩儿明白了。叔父一向不喜欢我,讨厌我,所以经常无中生有说孩儿的坏话。唉,真是倒霉透顶、窝囊至极、委屈到家,孩儿这辈子算是白来了、报废了、完蛋了......”
曹操嘴里嘟嘟囔囔,同时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那一副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曹嵩听得眉头皱得更紧了,盯着曹操看了片刻,一挥手喝道:“嘀嘀咕咕个啥?既然没事了,你就下去吧!”
曹操喏喏连声答应着,小心翼翼地退出大厅,转过屏风,他吐了一下舌头,撒腿就跑。
曹操跑到马厩,迅速牵出自己那匹三岁小公马,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肚子,那小公马就“得得得”地撒欢儿小跑起来。
刚出院门,迎面碰上了满头大汗的曹远,身后跟着一位身背药箱的郎中。曹远抬头一愣:“阿——瞒?!”
曹操向他嘻嘻一笑,拱手说道:“叔父大人,早安。几个兄弟约小侄一早出城去蹓跶蹓跶,看看有没有中意的美女,嘿嘿......小侄实在太忙,这就告辞了!”
曹操说完向他扮了一个鬼脸,然后催动马匹,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曹远气得浑身哆嗦,直喘粗气。他连连打躬作揖打发了郎中,怒气冲冲回到屋里。此时曹嵩刚好吃过了早饭,正要准备出发去上朝。
曹远把曹操刚才说要去找美女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大哥听,最后唾沫横飞地大声说道:“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再不严加管教,将来非败家不可!”
曹嵩忙着穿戴朝服,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道:“小孩子天性活泼顽皮,也不宜拘束太紧、管教太多。你也很忙,以后就不要为他操心了。唉,由他去吧!”
曹远听了大哥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立当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连曹嵩什么时候出门走了,都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