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朝,太傅袁隗出班启奏:太尉董卓忠心朝廷,忧劳国事,且有拥立皇上之大功,自有汉以来,唯有汉初相国萧何可以勉强相比,董卓宜居相国之位。
董卓听了果然非常高兴。于是朝廷任命董卓为相国,统摄百官,处理所有军国大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位同诸侯王。
由于董卓与诸侯王同一等级,因此从此自称不用“我”而用“孤”,也就是俗话说的“称孤道寡”。
根据董卓的提名,朝廷任命大儒黄琬为太尉,杨彪为司徒,荀爽为司空,共参朝政。
袁绍那天公然在朝堂之上拔刀相对,使董卓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朝廷大局初定之后,董卓立即下令全国通缉袁绍等人,又搅得各地州郡鸡飞狗跳。
袁绍仗着袁家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人身安全虽然没有问题,但是毕竟不能公开活动,很不方便。
这天傍晚曹操来到相国府,对董卓建议道:“相国追捕袁绍,必然劳而无功。因为袁氏四世三公,树恩四海,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袁绍行走江湖,犹如鱼入大海。”
“相国如果逼迫太急,袁绍必定要狗急跳墙,反而成为新的祸患。以袁氏一呼百应的号召力,地方豪杰、江湖好汉必定群起响应。一旦山东之地不再归朝廷所有,那就麻烦大了!”
董卓皱起眉头说道:“孤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你与袁绍从小交好,了解颇深,孤正想找你来问问,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曹操说道:“要说对袁绍的了解,下官当仁不让。废立大事,非常人能行,也非常人所能理解。袁绍反对相国废立,不过是因为当初与何进颇有交情,同时袁氏又是朝廷世家大族之首,不跳出来反对一下,世家大族的面子过不去。其实从他内心来说,并不是非常反对相国的。”
“太傅袁隗赞同废立,并且亲手解除刘辩的皇帝玺绶,现在又带头推举相国任职,这对他们袁家来说,已经颇不容易了。”
“袁绍被迫亡命江湖,内心其实很想回归朝廷。为相国着想,不如赦免了他的罪行,就近任命他当一个地方官。袁绍必定喜出望外,从此对相国感恩戴德。”
董卓听了连声说好。想了想又说道:“既然如此,不但要封袁绍,他的弟弟袁术,还有孟德你,也一同升官,这样不但袁绍更安心,天下其他人也全都安心了。”
曹操拱手致谢:“相国知人善任,而又从善如流,真是国家社稷之大幸!”
董卓立即命尚书起草诏令:赦免袁绍之罪,任命为渤海太守,封邟乡侯;虎贲中郎将袁术升为后将军,典军校尉曹操升为骁骑校尉。
吩咐完毕,董卓携起曹操的手:“这些日子一直忙于俗务,很久没有和你好好聊一聊了。咱们换上便服,去大街上蹓跶蹓跶,看看如今京师的夜景如何?”
曹操听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相国有此雅兴,下官理当追随左右。”
两人换上便装出了府门,一边闲聊一边漫步。几名随从也换了便衣,远远地跟随在后警卫。
大街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平头百姓、达官贵人穿梭往来,酒店、茶楼、妓院、布店、夜宵摊点全都生意兴隆。
董卓一边走一边看,兴致勃勃,满面笑容,看来他对自己治下的洛阳颇为满意。
走过了繁华热闹地段,董卓信步走向灯光昏暗、人影稀疏的僻静小巷。曹操迟疑了一下,只得紧随其后。
走了一程,路旁出现一幢府第,高大轩昂,却十分破旧,到处挂着蛛丝网;董卓停下脚步,探头向府第里面看看,由于没有灯光,显得一片寂静阴森。董卓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头问道:“这是谁家的院子?”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担心惊醒了潜伏在屋里的幽灵。
曹操还是第一次见到董卓表现出胆怯的样子,心里有些诧异,连忙回答说道:“这是前太傅陈蕃的府第。自从陈家被灭门之后,京师民众都觉得这是凶宅,不仅没人敢住,就连附近人家都因为害怕而搬走了。年深日久,于是荒芜成这样。”
“哦。”董卓仰起头来,似乎在沉思着。月色斑驳,曹操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屈指算来,已经过去将近二十二年了吧?”董卓又问道。
“相国记忆力真好。”
“难怪如此破败。”董卓一边低声咕哝着,一边继续伸头向里面探望,一会儿回头问道,“孟德有进去过吗?”
曹操答道:“以前年幼的时候来过。那时下官和陈蕃的儿子陈逸的关系比较要好,偶尔来他们家找他玩耍。自从他们家出事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如此说来,孟德也相信里面有鬼喽?”董卓语气讥讽地问道,不等曹操回答,他突然仰天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笑声听起来有些怪异,甚至瘆人。如果在平时,曹操已经比较习惯了,现在在这么寂静的环境中,又是如此猝不及防,曹操顿时吓了一跳。
不仅是他,就连远远跟在后面的几名随从,也似乎被这笑声惊吓到了,身影散乱地奔跑过来。待到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又后撤了几步。阴暗的府第里面,传来“扑楞楞——”一阵响动,飞起几群受惊的鸟雀。
曹操定了定神,有些尴尬地回答道:“是的,下官相信世上是有鬼的。”
“为什么?”
“孔子有言:‘敬鬼神而远之’。以此而论,圣人相信世上有鬼。下官一向对圣人之言深信不疑,自然也相信世上有鬼。”
“那么,你怕鬼吗?”董卓似乎很乐意看到曹操心神不定的模样,不但不转移话题,反而步步追问。
“孟子有言:‘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若鬼神有灵,一定上通天道,下接人心。下官自思到目前为止,所作所为无愧无怍,鬼神自然不会加害,所以下官不怕鬼神。”
董卓赞许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陪孤进去走走吧。”
曹操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他嘴上说不怕鬼,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发虚的。但是董卓有令,不敢不听,同时他也不愿在别人面前露怯认怂。于是硬着头皮,上前推开了锈迹斑斑的大门,带头走了进去。
府第内更加阴森黑暗,而且散发着浓浓的霉烂味儿。董卓跟在曹操身后,两人缓步摸黑前进,全神贯注,都忘记了说话。走了一段,曹操实在不想继续向前走了,于是停下脚步,向董卓解说起来。
凭借模糊的记忆,他向董卓介绍园内的布局,同时也给自己壮壮胆,并趁机松一口气。
黑暗中董卓一直不说话,以致曹操多次怀疑他是不是跟在自己身后。每当想到自己可能孤身一人时,曹操就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穿过荒园,两人从后门出了陈府。曹操这时突然发现,自己背心里一片冰凉。
董卓却好像没事似的,继续在僻静阴暗的小巷里四处蹓跶。又走了一会儿,董卓问道:“好像窦武的府第离这儿不远吧?”
“是的,前面左拐就到了。”
“走,咱们再去看看。”
曹操心里叫苦不迭,迟疑着说道:“相国,夜色很晚了,这些地方不很安全,要不咱们明天白天再来?”
“观看这些荒凉的庭院,就是要在昏暗夜色里才有味道。再说白天那么忙,哪有时间闲逛?”
曹操没有办法,只好带头往窦武旧府走去。昔日的大将军府和陈府大同小异,也是阴暗的一片废墟。
在曹操的印象里,小时候只来过这里一次,路径早已不记得了,何况又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
进入府内,亭台楼阁循环往复,两人只能屏息摸索前进。忽然朦胧月色中,前面黑暗角落里,一条黑色人影一闪而过。他脚踏枯枝,发出轻微的响声。董卓闻声抬头,大喝一声:“什么人?!”
董卓声出人起,如离弦利箭般向黑影扑了过去。黑影似乎没有料到他来得如此迅速,眼看来不及逃走,只得回身一剑,向董卓刺来。董卓侧身让过,飞起一脚,踢向黑影执剑的手腕。黑影回撤不及,只好左掌挥出,硬接这一招。
曹操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看到两人各退数步。董卓身体旋转半圈,右手已经顺势拔出腰间宝剑。黑影此时也收回剑招,手腕一翻,宝剑横劈过来。两剑相交,泠泠作响,在黑暗中碰击出一片火花。
这时曹操赶到,急忙正面一剑向黑影直捅过去,黑影闪身避开;董卓不容他喘息,紧接着一剑刺去,黑影低呼一声,收腹急退,跃开数尺,紧接着一纵身,向树林深处逃去。
董卓挺剑欲追,曹操拉住他说道:“相国,敌暗我明,小心埋伏。我们还是先撤出去,再作打算不迟。”
董卓觉得他说得有理,于是两人手提宝剑,从原路返回。窦府门外,几名便衣侍卫已经闻声赶到。
董卓命三人立即前去窦府另外三个出口把守,一人速回军营,传令李傕、郭汜各率五百士兵,将废弃的陈府和窦府包围起来,天亮后进去彻底搜查一番。
四人领命去后,董卓沉思着问道:“孟德,此事你怎么看?”
“从情理推断,这些地方很容易成为流民或小偷的栖身之地;但是从刚才交手的情况来看,那人不像流民小偷,也许另有来头。”
董卓点点头,神色焦虑地说道:“看来,我们虽然清除了宦官,消灭了丁原,驱逐了卢植、袁绍,小小的洛阳城里,依然不是一方净土啊。孤感觉那人及其背后的势力,就是冲着孤来的。”
“相国过虑了吧?我们是一时心血来潮才进去的。从那人被惊动后想要逃走来看,他并不想伤害我们,当然也有可能他并不知道相国的身份。”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孤如今这个位置上,任何事情都不得不过虑。”董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曹操,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一定还记得上次张温的话吧?他说窦、陈之所以失败,在于谋事不深不密,以致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疏漏而前功尽弃。孤一气之下,将他杀了。”
“其实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态度过于轻慢,也太不分场合了。如果孤只是平头百姓,考虑深浅无关紧要,但是如今身居高位,万众瞩目,就不得不时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因为我们每一步都确实踩在薄冰上,每一步的前面都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因此,对待那些死不悔改的反对者,我们不能抱有幻想,更不能心慈手软,唯一正确的办法就是运用雷霆手段,对他们穷追猛打,斩草除根。”
“万一有朝一日他们死灰复燃,那么被斩草除根的就是我们!远的不说,窦、陈二人以及何进,就是活生生的血的教训。孟德你觉得呢?”
曹操点头如捣蒜,回答道:“相国的金玉良言,下官牢记在心,必将受益终身。”
董卓一看就明白他在随口敷衍,却也并不生气,微笑着说道:“‘在其位而谋其政’。如果将来你处在孤的位置上,自然会同意孤的观点。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你就可能永远体会不到这一点。”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转过一条街道,灯光明亮起来。前面由远而近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迎面跑来全副武装、气喘吁吁的李傕和郭汜,身后跟随着大队士兵。
一见董卓,两人连忙停下脚步行礼。董卓似乎还在思索什么问题,心不在焉地向他们挥一挥手,就径直向前走了。
李傕就带领士兵继续跑步前进,直奔窦府而去;郭汜则带领另一队士兵去了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