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至城下,见一卫兵正倚着长矛,靠墙瞌睡。闻听城内嘈杂,不敢打扰,径直入城。
刚进城,便被眼前景象惊呆。但见街似棋盘,万户千门;茶馆酒肆,商贾云集;歌吹喧哗,人流如织;粉墙瓦黛,梦回大兴。
天宝一路走,一路看,见往来之人衣饰整洁,神色自如,如堕雾中。
走不多时,见街边一酒肆,食客寥寥,腹中饥饿,遂进店中,找了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老板快步而至,问:“客官吃点啥?”
天宝见老板脸长眼小,笑容可掬,便问:“我刚来此地,所知甚少,还望指教。”
老板一愣,随即笑了笑,说:“客官莫开玩笑。”
见天宝一脸茫然,又说:“一切俱在铭牌中,客官不看么?”
天宝更懵,问:“铭牌是什么?”
老板惊得合不拢嘴,反问:“铭牌乃阎君亲赐,客官岂能没有?”
释说,人死入黄泉,过背阴山,赴阎罗殿。判定恶业善果,持铭牌,择六界其一而投,消弭罪恶,转生轮回。飞禽走兽,妖魔鬼怪,凡堕黄泉,俱不可免。
那六界,分为刀山、火海,地狱,恶鬼,修罗,畜生。
此地,正为修罗界,泰安城。
天宝又欲细问,老板却一拍大腿,满脸堆欢将天宝拉进后院天井。
少时,奉来茶水糕点,天宝食之,与阳间无二。
二人分坐,互通姓名,原来老板王骞早三十年便至修罗界,做这迎来送往的生意。
老板说:“天宝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此刻见你大祸临头,不忍相告又不得不说。”
天宝惊问:“祸从何来?”
老板说:“你无铭牌,来路不正,若被阴司查获,后果实不敢想。”
天宝咂舌,说:“大哥必有法子救我。”
老板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说:“再过三月便是招兵之日,弟可投之。”
天宝皱眉,问:“难道招兵不验明身份?”
老板凑近了,小声说:“弟可持我之铭牌投军,若立军功,或可免除罪责。”
天宝“哦”了一声,似有深意地看了看王骞,又问:“大家都做鬼了,为何还打仗?”
老板费劲解释半天,天宝方才明白。
原来,修罗界有一兽,名穷奇,喜食灵宝。灵宝生于极阴,藏于修罗七地。
穷奇驱鬼挖掘灵宝,不够,便以鬼为食。久之,鬼为自保,便将七处产地各自圈占,分疆割据。以城聚鬼,招兵守卫,按时向穷奇进贡灵宝。若灵宝不足,便发动战争相互抢夺。
王老板拿出一颗灵宝,形如玉,状似豆。说:“因灵宝珍贵,也作日常流通,就如阳间的钱币使用。”
天宝想了想,起身拱手说:“多谢大哥相告,我自首去了。”
老板大惊,拉住天宝说:“弟为何要去自首,不怕阴司责罚?”
天宝执意要走,王老板拽着不放,纠缠半天,天宝方才坐下。
老板满脸堆欢,说:“刚才话未说完,若弟代兄投军,愿付百颗灵宝。”
天宝笑了笑,又要走,王老板再拉住,说:“弟可知如何消弭恶业,转世轮回?”
将天宝请来坐下,才说:“要消弭恶业,须向城主缴纳灵宝。这行商当兵,都能赚灵宝。普通鬼嘛,大约千颗灵宝便能消业,去转世轮回。你看这百颗灵宝……”
见天宝似不为所动,一咬牙,说:“也罢,我共有灵宝两百颗,索性全给兄弟好了。”
天宝见状,心知投军绝无好事,但若不做冒名顶替之事,眼下有两难不好度过。
一为铭牌,若真被阴司拿了恐遭重罚。
二来刚才肚饿,方知做鬼也难免吃穿用度,他无灵宝,又无铭牌,如何在此间生活。
想罢,说:“话及至此,小弟不便多说,若大哥能凑足四百颗灵宝,我投军便是。”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双方以三百颗灵宝成交,并约定先付一半,投军之日全部付清。
至此,他便在酒肆后堂安家,一应吃穿均由王骞包干,每日也不干活,四处游荡,听戏喝茶,倒也自在。
时间一久,很多事情便能通晓。
譬如,七城每三十年要向穷奇进献灵宝,若哪城无法缴足,便会引爆战争。因此,征兵无论男女老幼,足三十年,便自动入列。男子上前线,其余作后勤。
又譬如,若在此间身死,便魂堕九幽,至地狱受百年酷刑,复返。
天宝在街上见到过许多疯子,均是数次至地狱受刑,遭受不住导致意识崩溃。
他记起卦中道士,努力寻找,奈何泰安城之大远超其想象,找人难如大海捞针。
道士始终未见,转眼便是征兵之日。
王骞爽快地将灵宝并铭牌交于天宝,送至北城门外军营报到。
天宝一度担心露馅,谁知征兵之人只匆匆一瞥铭牌,便登记造册,入列地门军甲子队二组,月俸五颗灵宝。至此,每日就在营中操练刀枪阵列。
这一日,操练正忙,一人悄悄靠近,说:“我找到条门路,可调去守粮。”
天宝一瞪眼,说:“小声点,别走了风声,对方怎么出价?”
那人一张手,说:“一人五十颗灵宝。”
天宝点了点头,说:“可靠么,贺若兄弟?”
“放心,那是我哥们,不敢讹我。只是我没多少灵宝。”贺若冠吐了吐舌头,说。
“我帮你交了便是。”天宝随身掏出一个袋子,恰好百颗灵宝。
贺若冠大喜,接过之后借故方便,溜了出去。不一会儿,喜笑颜开而回。
忽有小军入营,传令地门军甲乙两队即刻出关训练,不及多说,整装开拔。
泰安城坐落于群山之中,东出五百里有一关,名曰天门,为泰安城之门户。
出关五十里有一山道,名华阴山道,地势险要,崎岖难行,地门军常来此处操练。
多亏贺若冠,天宝方知此地乃咽喉要冲。
泰安城之近邻平乐城,亦为近忧。贺若冠指着山路说:“通往平乐有两条道,一为华阴山道,二为华阴官道,若敌来则必经其一。”
地门军远行至此,数百人皆已困乏,遂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天宝不当值,拉着贺若冠躲在一棵树下偷闲。
这贺若冠原是将门之后,奈何因病早亡,无福享受家族荣禄。二人闲扯时,天宝忽见侧方陡坡上,一处草丛莫名晃了几下。
玩笑说:“坡上有野味吗?待会儿捉来尝尝。”
贺若冠却神色一紧,说:“好生奇怪,走,上去看看。”
遂拉着天宝,猫着腰兜了半个圈,方才登上山坡,趴在草丛里远远张望。
这一看,大吃一惊。
不知多少人持弓箭、火油等物,埋伏在山坡之上。一看服饰,俱是自家队伍。
又向对面山坡眺望,细看之下同样也有伏兵,杀气腾腾。
天宝不解,问:“这是操练什么,为何不说与我们知晓?”
贺若冠冷笑一声,说:“这是以我们为饵,设下埋伏。”
就在此时,山道尽头锣鼓齐鸣,喊声震天。一白袍将军横刀跃马,疾驰而出,身后一彪人马足有数千之众,杀奔而来。
山坡下,地门军毫无防备,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溃逃。
可来军更快,如虎入羊群,冲入营中一阵砍杀,不多时便将数百人绞杀殆尽。
天宝看得头皮发麻,若非他与贺若冠偷闲,此刻二人已成刀下亡魂。
又见山下敌军整装待发,而伏兵却悉数后撤,兀自奇怪。
贺若冠附耳说道:“此敌应为先锋,伏兵在钓大鱼。”
说罢,拉着天宝也向后急走。
不多时,竟有数名敌兵爬上山坡,细查之下未见异常,方才折回。
少时,山道尽头旌旗招展,大队人马疾驰而过,二人一数,足有两万之众。
天宝咂舌,以为伏兵要出,却见依旧稳如泰山。
又过多时,一支车队远远驶来,俱是粮草辎重。
此时,山头数声炮响,火油滚石俱下,陷敌于道中,进退不得。
两侧山坡,伏兵尽出,数轮箭雨落下,敌中箭死伤者不计其数;
鼓声又响,伏兵弃弓举刀,冲下山坡,敌束手就擒。
见泰安军将平乐粮草付之一炬,贺若冠叹说:“两万平乐军恐皆赴地狱矣。”
果不出其所料,二人返关得知,平乐大军粮草尽失,不敢恋战,寻华阴官道退走,遇伏,酣战时,天门关守军追击而至,两下夹击,平乐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