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寒冷的北风吹走了树木的叶子,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村子外面的小河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小童在学校里也感到了冬天的寒冷,他从家里带来了厚厚的外套,这还是前年奶奶给自己缝制的棉衣,当时穿的有些大,现在正好能穿上。棉衣里奶奶缝进了厚厚的棉绒,穿在身上就像抵御严寒的盔甲,挡住了冬天凛冽的冷空气。小童坐在教室里,感到了一丝丝的温暖。小童在学校的表现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认可,在老师们的眼里,小童是一个听话,学习努力的好孩子。的确,小童在学校非常用功,尤其是当奶奶“生病”以后,小童就仿佛一下子长大一样,一种责任意识让小童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地投入到学习之中。可是,小童也有跑神的时候,他每次想到当他每次离开家的时候,奶奶总会依依不舍的紧跟着小童走出家的大门,然后眼含泪水目送小童踏上上学的汽车。想到这里,小童的心里像是放置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的小童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他会想“为什么人长大以后总要离开家呢,为什么不能陪在家人身边呢”,这一刻他会想到远在省外做生意的二伯和堂哥堂姐,他们一年才回来一次,总是赶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回来,在年味还没有消散的时候离去,在家也不过一两周的时间。每次春节过后,奶奶总要用很长时间从寂寥中走出来,他能看到奶奶眼中的孤独,但奶奶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常说“孩子需要去外面闯荡,把孩子留在身边,就是害了孩子”。可哪个老人不希望孩子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呢。如今,自己也像二伯一样,渐渐离开了家,在外求学。虽然一个月回家一趟,但与奶奶的每次告别,小童都能深深感到奶奶的不舍以及告别后的落寞。奶奶生病以来,对小童的记忆并没有出现混乱,反而更加深刻,这更是让小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为了驱散这种不安的情绪,小童便努力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学习上。早上,他第一个醒来,快速洗漱后就跑到教室开始早自习,晚上加班到深夜,他在小卖部买了一个手电筒,在熄灯之后,打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来复习白天的知识。有天晚上,当小童复习的时候,突然感到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扰乱了小童的思绪,小童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此刻心里的不安情绪像一团乱麻一样缠绕在小童的胸口,小童猛地坐起来,不安的情绪仍然萦绕在小童心头。“大概是我太累了”,小童心想着,合上书本,关掉了手电筒。躺在床上的小童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那月光是那样的温和,就像很久以前家里的月光一样。
第二天,正在教室上自习的小童被老师叫了出去,“林小童同学,你家人来电话了,找你有事,你现在去学校的保卫科接下电话”。小童对这突如其来的通知隐约感到不安,家里从来没有这样打过电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小童飞快地跑到了学校的保卫处,保卫处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等小童走进保卫处的房间,电话从工作人员的手里递到了小童的手中,电话那头传来了爸爸的声音“喂,是小童吗”“是的,爸爸,我是小童”,小童回应到,心里的不安情绪逐渐加剧,“家里发生啥事了吗?”“我给你们老师请过假了,你回家一趟吧”“为什么啊,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小童有点着急的问道。“你奶奶有点想你了,想让你回来”。“我还有三天就回家了啊,奶奶怎么了?”一阵沉默之后,爸爸终于开口了“你奶奶走了,昨天晚上走的,你收拾一下东西,回来吧”。一颗巨大的石头仿佛从天际迅猛地砸向小童的心脏,小童的脑袋顿时一阵空白。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放下电话,怎么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又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汽车站坐上汽车的,等他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冬天的一切显得那么凄冷,路的两旁看不到一点绿色,荒草铺满了路两旁的垄道,荒凉的田地里现出几个破败的水井房子,汽车平静的在柏油路上行驶,车里安静的出奇,没有人说话。小童将头斜向车窗外,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此时的家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布,白色的布条随着风飘着。小童跳下汽车,飞奔到家里,在堂屋里正对门口的地方,奶奶笔直地躺在了一张小床上,身体被一张白色的布盖着。周围的人眼圈通红,额头上都缠着白色的布条,整个屋里的空气显得十分压抑。小童的妈妈满脸都是泪水,眼睛已经哭红,看见小童回来,连忙拉着小童的手走到了奶奶跟前,“小童,过来,来看你奶奶最后一眼吧,跟奶奶做个告别”。此时,蒙在奶奶身上的白布被掀开了,奶奶的遗容霎时间出现在小童的视野里,奶奶紧闭着双眼,瘦削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嘴巴紧闭着,头发已经被梳理过,银白色的头发整齐的覆盖在奶奶的头顶,此时的奶奶安静而又祥和,就像沉沉地睡着了一样。小童想到上次离开家的时候,奶奶抓住小童的手不放,眼睛里流露出不舍的神情,就好像再也见不到小童似的,而今天奶奶的眼睛却紧紧地闭上了,永远的闭上了。小童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小童的妈妈将白布再次将奶奶的脸遮盖住,这是小童最后一次见到奶奶的样子。下午,奶奶被抬上了火化车,小童远远地看着车离开家门口,朝着火化场的方向远去,小童感到奶奶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
奶奶的葬礼在第二天举行,小童的大伯,姑姑,堂哥堂姐也在今天赶来参加奶奶的葬礼。在灵堂里,奶奶黑白色的相片镶嵌在相框中,摆放在正中间的座子上,在相框的上面,半围着一个黑色的布,奶奶的样子显得特别慈祥,平静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从此以后,小童只有在每年清明节和春节的时候,才能通过相片看到奶奶的模样。每年的清明节和春节,小童的妈妈都要把奶奶的遗像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在前方的香炉里点燃三柱香。而在其他的时间里,生活一如既往地向前进行着,若干年后,小童如愿地考上了大学。
“孩子真有出息,我们大人脸上也有光”,小童妈妈微笑着看着小童。“什么时候走?”小童的爸爸问道。“后天报道,我已经买了车票”,小童回答道。“学校离咱这儿有多远,坐车需要多久啊?”,妈妈看着小童问道。“坐火车需要九个小时”“九个小时,天哪,怎么会这么远?”“孩子们上大学都很远,你以为是在家读大学吗?”,小童爸爸打断了妈妈的话,说道。“不管多远,孩子总算有了出息,你奶奶活着的时候就说小童以后肯定会有出息,要是你奶奶知道你考上了大学,肯定会非常高兴的。”妈妈的话让小童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他几乎快忘记了奶奶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不条不紊的进行着,他经历了各种考试,从一个阶段过渡到了另一个阶段,身高也长高了很多,他早已将奶奶忘在了身后。这时,小童恍然间看到妈妈的头发上现出一根银白色的头发,在蓬松的头发下面,妈妈的脸上竟出现了浅浅的皱纹,小童惊讶的发现,妈妈苍老了许多,甚至有一瞬间小童从妈妈的脸上看到了以前奶奶的影子。
后天,小童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完毕,东西全被装进两个行李箱里,小童即将离开家乡开始自己的大学生活了,预计会在春节前回来。小童要坐车去县城,在县城转乘去学校的火车,他早已习惯了离开家独自生活,这样的生活反而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对于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说,远离家乡去经历远方的生活,似乎成了生活的必经之路。汽车再一次在家门口启动,小童在汽车开动的时候不由地往后望了一眼,他看到妈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汽车,目光随着汽车缓缓移动,妈妈额头上的头发迎着风轻轻飘着。汽车逐渐远离,妈妈的身影在长长的柏油路上消失了。
在村子里,一代一代的年轻人在家门口背起行囊,乘坐汽车远离家乡,在他们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村子的尽头,一张张落寞的面孔注视着汽车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