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初到第二天下午才见到脑补了无数形象的班主任。
吃过午饭后余初初在耿聪聪的指引下光顾了一趟学校的超市。估计是不想让学生把太多钱砸在这里,超市开在距教学楼十万八千里的礼堂旁边。
到了之后余初初才意识到,所谓的超市,美其名曰超市,其实就是个商品比较丰富的小卖部。还保留着十多年前的风貌,学生在柜台外面吆喝自己需要的东西,老板在柜台里面找,找到之后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漫长的路程以及简陋落后的条件并没有抑制学生消费的欲望。狭窄昏暗的小卖部里照旧挤得满满当当。
老板和学生隔着柜台,打仗似的各取所需,叫喊声此起彼伏,乱哄哄的一团跟开了锅一样,差不多能把小店的房顶掀翻。
进去没站稳脚跟就被这架势吓到,余初初赶紧拽着耿聪聪出来了。
从和菜市场一样混乱的小卖部出来好久之后,余初初耳朵里还在回响里面乱糟糟的吵嚷声。
“我滴个神仙,太挤了,多来买几次东西估计能瘦不少。”劫后余生的余初初感叹。
耿聪聪有点不可思议地咕哝一声,问:“买个东西咋就能瘦了?”
“挤得?”余初初因为耿聪聪没理解自己的幽默有一丝丝失落,“就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啦。这里什么时候人都这么多吗?”
“上课的时候肯定没有人啊。”
“……”余初初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一种幽默方式,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也知道上课时间没人,上课我也不敢出来啊。或许我应该说明‘非上课时间’这个前提?”
“咱学校就这一个门市部。”耿聪聪说。
“门市部”这个富有年代感的叫法余初初只在初中之前回老家看爷爷的时候从那些婶子大娘嘴里听到过,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还挺亲切。
余初初再次觉得这个淳朴的姑娘很可爱。不过跟她说话实在不太对付,似乎总是需要多绕个弯才能到一个回路上。
“也就是说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挤得水泄不通的呗?”余初初问,想到耿聪聪先前的回答急忙又补充一句,“课余时间。”
耿聪聪没说话,直勾勾盯着余初初看了好一阵才说:“你需要买什么?说不定我可以先借给你。”
余初初不知道该为她的乐于助人感动还是对她每次能把话题延伸一层感到无奈。
“没,我就是单纯好奇。在那里面买完东西还能完好无损出来的生存力绝对无敌顽强。”余初初说。
“你以前学校不是这样啊?”耿聪聪问。
余初初想起之前班里男生上课时间跑出学校给每人买了根冰棍的事没忍住笑了。
“之前学校管得没这么严,校门随便出,学校附近好几个大超市,学校里面超市早就倒闭了。”余初初告诉耿聪聪。
“那挺好的。”
余初初没再说话。
三中管理松懈,氛围自由,对于不愿意被管制的学生来说确实挺好,但在大多数人眼里那所学校就是个混日月的场所。正如之前那个丹凤眼男生说的,高中部已经很难招到学生了。
余初初在那里上的初中,不想面对太大的环境改变,因而高中直接留下了。
亲身体会过后才知道,曾经赫赫有名的三中没落了不是外界的传言。
那里的大部分学生几乎都只想混个高中毕业证,但凡想考大学的没几个选择去那上学。
师资水平没话说,但是学生没上进心,老师也懒得费太多心思,反正成绩好赖都是那点死工资。
虽说只要自己想学好不管在什么环境里都能出人头地,但是余初初自制力实在不怎么样。
本来想“出淤泥而不染”的,结果“近墨者黑”消磨了一年时间。在高一期末物理考了二十分后,爸妈二话不说给她转到了管理严格、升学率拔尖的私立学校——晞城中学。
余初初觉得物理考二十分这件事和学校无关,就算到了晞城她物理照样也及不了格。再说,她是文科生,物理考个鸭蛋也无所谓。而且就算是在三中她的文综以及语文英语成绩比其他学校的学生也不差。数学就另说了,毕竟也属于理科。
数学……
“第一节是不是数学?”余初初突然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刚来就记住课程表了,值得表扬。”耿聪聪还没想起来,一个声音就从后面传来肯定了余初初的猜测,伴着一阵风和一股水蜜桃的甜味掠过。
骆谌不带停留地从余初初身边跑过去直接进了教室。
余初初走进教室后看见骆谌嘴里果然又叼着根棒棒糖。
他站在后门的位置在教室里看了一圈,最后回过身拍了拍丹凤眼男生的同桌说:“恒哥,帮个忙,跟我去六楼搬套桌椅呗。”
“稍等一下,马上。”恒哥正在算数学题,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
“不急。”骆谌靠在后面墙上等着。
丹凤眼男生刚喝完水,一边拧精致保温杯的杯盖一边问:“搬桌椅干嘛啊?”
依旧是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他似乎说什么话都带着一股子傲慢不屑、除了自己别人谁都不值得一提的语气。
不过他说话习惯用什么语气不重要,让余初初感到不舒服的是,这话他是看着余初初说的。
余初初站在一边跟他对视几秒钟,突然有点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这个男生对上都会让她极不自在,然而她到目前连这人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
骆谌转了转嘴里的棒棒糖,不冷不热地说:“又不帮忙,就别问那么多了。”
“你也没找我帮忙啊。”丹凤眼呛道。
骆谌冷哼了一声,带着点讽刺说:“说得跟找了你就会乐意似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都不知道,感情你那么了解我呢?”丹凤眼重重地将水杯放在桌子上,有起身的架势。
恒哥也不算题了,合上书站起来把他按了回去。
“班主任签了领桌椅那张单子了?”恒哥从座位上走出来,拉着骆谌就往教室外走。
余初初犹豫片刻追了出去。
“班主任回来啦?”余初初追上去问。她有意缓解气氛,不知道底细便没多事再提丹凤眼男生。
骆谌这人也很神奇,和丹凤眼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只要一远离他就跟谁都很和气。
“回来了,正跟老苗头儿汇报工作呢。”骆谌说。
余初初记得教导主任是叫苗觉新,于是问道:“教导主任?”
“就是那老头儿!”骆谌咬牙切齿地说。
余初初想起来他罚骆谌写五千字检讨这一茬,没忍住笑了。
“你那五千字怎么样了?”余初初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
“……”骆谌突然站住不走了,冷冷地凝视余初初。
余初初忍着笑紧紧抿了抿嘴巴,示意自己再不提了。骆谌这才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六楼的教室基本都闲置着,用来存放各种教学用具之类的。
骆谌登记过后在放桌椅的教室搜罗了半天,找了套最新的给余初初。
余初初觉得自己也该出一份力,主动拎起了椅子。可惜骆谌没给她机会,搬过椅子摞在桌面上和恒哥一起抬着走了。
到教室后骆谌又帮着撤走之前的破桌子,把新桌椅安置在那里。
“先坐这儿吧,到时候看班主任怎么安排。”骆谌从兜里掏出张纸巾帮忙擦桌子的时候说。
余初初不好意思连擦桌子这种事都麻烦人家,伸手想拦住:“我自己来吧。”
骆谌抬起自己沾满黑灰的手给她看了看说:“反正我已经沾手了,你就别再把手弄脏了。”
“谢谢啊。”余初初不好意思地说。
“不客气。”中间那个日系短发的女生突然接了话。
余初初这才注意到,这是个相当漂亮的女生,长得很甜。皮肤白皙,嘴巴小巧红润,像是鹅蛋脸上缀了颗小巧玲珑的樱桃。眼睛弯弯的,笑起来跟挂着两弯小月牙似的。
余初初看着她的笑模样,感觉赏心悦目,跟着笑起来。
女生俏皮地朝余初初眨了眨眼睛:“不用跟谌哥客气,他一直这么细致体贴,方圆几个班公认的。”
余初初下意识把视线投向了骆谌,想看看他的反应。
骆谌也不约而同地正看向余初初。
视线相接的瞬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恰到好处地露出两颗灵气的小虎牙。
余初初向来对有小虎牙的人很有好感,总觉得那样笑起来很惹眼。
“嗳,都安排好啦?”后门口响起来个带着兴奋的声音,语速又急又快。
余初初回过头,看见个穿小裙子的女人。
周围几个学生接二连三地喊起“老师”或“静姐”。
静姐,如果不出意外就是教历史的班主任,陈雅静。
“咱老班儿。”骆谌压低声音悄悄提醒一句,证实了余初初的猜想。
出乎意料,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和生物老师年龄相仿。个子不高,圆脸给人一种肉肉的感觉但是算不上胖,长得非常水灵。一头栗色的卷发估计做了有段时间了,顶部新长出来很长一截黑头发。
余初初有点惊讶地跟着喊了声:“老师。”
班主任笑着把手搭在余初初肩上拍了拍,问:“初初是吧?”
余初初点点头。
“真好,小姑娘文文静静的,一看就让人省心。”班主任开心地说。她的手一直亲切地按在余初初肩侧,“爱不释手”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余初初被说得有点难为情,腼腆地低下头。
“静姐,坐这儿成不。”骆谌问,及时制止了班主任一堆有的没的絮叨。
班主任依言看了看周围的学生,很满意地点点头:“非常好,就先坐这儿吧,正好这个组少一个人,这一组人也都很不错。”
“谢谢静姐夸奖!”日系短发女生落落大方地说了一声。
“嗳,”班主任听到后笑得更灿烂了,她指着女生兴致勃勃地说,“跟乔雨霏一桌呐,你太幸福了,她好吃的可多了。”
乔雨霏小嘴一撇抱怨起来:“静姐,原来你就记住我的好吃的了。”
“不让静姐提吃的这不是为难她吗?”骆谌嬉皮笑脸地说。
“没大没小的,你去看看,整个学校有几个敢这么跟老师说话的!”班主任语气严肃了几分,但一点也不生气,脸上还是挂着乐呵呵的笑。
“这只能说明别的老师都不像我们静姐这么有亲和力。”骆谌拍马屁说。
“数你贫,”班主任没脾气地瞪了他一眼,想到什么,突然收了笑容,“嗳,苗主人罚你的检讨……”
“唉,刚刚那是不是昊哥过去了,我看看去。”骆谌说着飞快的从后门溜了出去。
余初初确定没看见生物老师的身影,不知道骆谌唱的是哪一出,只是发现班主任脸红了。
班里学生在听见“昊哥”的时候齐齐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噫”了一阵。
“这茬是过不去了是吧,”班主任一脸哭笑不得,“行啦!第一节什么课,赶紧预习了!”
班主任在一阵“生物课”的起哄声中逃也似的把余初初拉到走廊上开始嘘寒问暖。
“现在的熊孩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开老师的玩笑。”班主任走出教室后无可奈何地数落道。
虽然不明白具体情况,不过余初初多少也品出些其中的猫腻。看班主任时的眼神没忍住带了些许八卦的意味。
班主任按下之前的话题不再提,转而关心起余初初:“怎么样,来了咱们学校感觉还适应吗?”
前一天为入学手续各种有的没的忙了个焦头烂额,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感受就过去了。余初初觉得无从回答,斟酌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她讪讪地笑了笑:“其实还没多大感受,不过目前接触到的各方面都挺顺心的。”
“时间太短了是吧?”班主任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同学们呢?接触的多吗?”
提到这余初初下意识地笑起来:“咱们班同学们都太贴心了,昨天安排宿舍时舍友各种帮忙整理,特别热情。还有耿聪聪、骆谌他们,都好关心人啊。”
班主任很认可地伸手指了指余初初:“你算说对了,咱们班骆谌你别看他天天叼着个棒棒糖,吊儿郎当的,其实特别细心、特别负责任,对人也体贴热心。”
“我昨天来教室时书就是他帮忙搬的,今天又帮我搬桌子,我都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班主任亲切地拍了拍余初初的胳膊,“以后都是同学了,朝夕相处的,谁没帮到谁的时候。他这人就是很热情,刚不知道从哪听说我回来了,冲到教导处就让我签字,说要帮新同学领桌椅。他还挺惦记你,积极的不行。”
余初初莫名其妙有点不好意思,受宠若惊地低下头没说话。
“这孩子办事让人放心,放到别的班绝对是做班长的料。不过咱们班没有选固定的班长,班里同学轮着当,我想这样每个同学都能体验一次。”班主任说。
余初初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生物老师说有事找体委或者骆谌却一个字没有提班长。这个班主任还挺有想法,余初初突然对她充满好感。
“昨天我不在,也没能让你正式跟班里同学认识一下。”班主任有点自责地说。
余初初倒是觉得不要紧,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来日方长呢。”
班主任欣慰地笑了笑:“倒也是,这样吧,等这周日,周日班会的时候让他们都好好认识认识你,你也多了解了解他们。”
余初初挺不喜欢抛头露面的,觉得完全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受之有愧地摆摆手说:“不用这么麻烦老师,互相慢慢了解就行。”
班主任一再坚持:“该有的仪式还是需要的,到时候让咱们班许天骜给你露一手。嗳,你认识他了吗?特别有才华一个男生,唱歌可好听了。”
“还不认识。”余初初摇摇头说。
“那没关系,这么多人呢,慢慢对号吧。等你听过他唱歌后绝对就记住了。”
盛情难却,余初初没再多说什么。
这位年轻老师的一腔热血让她很感动。之前的学校,老师比学生还没激情,师生一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在晞城中学,一切都不一样了。余初初突然对未来的日子充满期待。
数学课本来就让人昏昏欲睡,不知道为什么还偏偏安排在下午第一节。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向来听见“数学”两个字就发憷的余初初已经痛不欲生了。
正在讲几何部分,遇到一道很抽象的证明题,困到脑子迟钝成一坨浆糊的学生觉得面对的是当代毕加索之作。一个个毫无头绪。
数学老师是个声音尖细的女人,带着南方口音。在讲台上问了半天有没有学生做出来愿意展示一下解题思路。
讲台下面一片死寂。
数学老师急得声音又高了好几度:“唉,没有一个人做粗来啊?别藏着掖着的,做出来了就上。快快快,赶紧上,谁上啊。”
余初初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自己也憋笑憋的痛苦。
“没人主动上啊?那我点人了呀!”数学老师还没放弃。
一听说要点名,教室里开始开始骚动起来,气氛顿时有点紧张。
数学老师叹口气笑起来:“看给一个个吓的,有那么难啊?不为难你们,找个会的。”
听见这句,包括余初初在内的大多数人松了口气。接着听到数学老师喊出一个名字。
“沈浩繁,”数学老师满怀期待地叫道,“你做出来了没?”
沈浩繁,卷帙浩繁。
余初初不禁好奇叫这个名字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行。”后门口的位置响起个熟悉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屑一顾,低调的词说出一股子傲慢味儿。
丹凤眼男生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