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上班。
我坐在办公桌旁哈欠连天。
“昨晚没睡好吗?等下高层们来发开门红包,你精神点啦!”
我扯张纸巾擦哈欠带出来的泪水。
“有没有清凉油之类的?借我抹一下。”
“有。”秋秋拉开旁边抽屉,找出一盒清凉油丢给我。“身为一名助理设计师,清凉油是提神醒脑的必备品。”
我笑着打开清凉油往太阳穴猛擦几下,顿时,脑子清醒得能看穿电脑。
“反正你是齐全的。”我说。
秋秋冲我翻个白眼。
一阵脚步声传来,伟大的公司总经理带着几位副手空降我们的办公室。
“各位,领导们来看望大家咯!”我们的上司曾主管声音格外的洪亮。
办公室里人头晃动,大家都站起来鼓掌欢迎,当然是曾主管带的头,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装,系着红色领带,站在总经理的右侧,笑容满面,小心翼翼。
我们都领到了领导们派发的开门红包。
“他该不会把他的结婚礼服穿来了吧!”秋秋悄声对我说。
“很应景啊!喜气洋洋。”我一边画图一边说。
秋秋笑翻了。
下班后,我和秋秋一起去逛街,她说花掉开门红包讨个好兆头,但我想留着。
我们来到小吃一条街,从东边开始吃起,第一家卖臭豆腐,门前排着长队。
“阿米,你还没有男朋友吗?”秋秋问我,她刚吃掉一块臭豆腐,我下意识地离她远一点。
“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答案永远都一样,没有!”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该不会?”
我拼命摇头。
“绝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子。”
“恐婚族?”
“算吧。”
“为什么?”
“你上网看吧!是热门词条。”
“结婚不好吗?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生气的时候有人安慰。”
“那为什么会离婚呢?因为照顾得不够好,安慰的话不会说吗?”
“可能是吧!”
我苦笑一声。
也有可能是因为遇到了更想去照顾和安慰的人。
“秋秋,你一定要幸福哦!”
“你也是。”
我们吃饱喝足后各自回家。
我相信,像我这样对婚姻一点也不向往的人,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
元宵节那天,周米约我到外面吃饭,餐厅为客人们提供了各种口味的免费元宵。
“外公外婆他们身体好吗?”
“很好。”
“你还是一到冬天就会感冒吗?”
“嗯。”
周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我。
“替我给他们。”
我没有接那个红包。
“这是什么?”
“过年也没能去看望他们,算是我对他们的一点心意。”
“不必了,我现在不需要花他们的退休金,他们不缺钱用。”
周米叹息着把那个红包放到桌面上。
“你就那么恨我吗?你不肯替外公外婆他们收下这个红包,是想让我继续内疚吗?”
“其实你不用做这些事情,我们现在的生活,你永远改变不了。”
“太迟了吗?”
“对,太迟了。”
薛玉已经不在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永远不可能被修复,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很坚定地拒绝了他想要忏悔的心。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薛玉。
“你恨他吗?”
“不恨了。”
“恨我吗?”
“我爱你,妈妈。”
“我也爱你,孩子。”
我抱着冰冷的墓碑,反复说着:我爱你,妈妈。
春天,很多人出去赏樱花或者赏桃花,我们小区也种着樱花树和桃树,我想和薛玉吃完饭,手牵手去散步,顺便看花。
可能没有她喜欢的玫瑰花,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去植物园看樱花吗?”秋秋问我。
“和你男朋友一起去吧!不要来烦我。”
“我可以介绍他的同事和你认识。”
“不要。”
“你不喜欢警察?”
“我喜欢工作。”
秋秋抓起放在她身后的卡通抱枕扔向我,正好打中我的头。
“清醒一点了吗?”
“托你的福,更晕了。不过,还能继续卖力的工作。”
她气得无可奈何地瞪着我。
初夏的温度令人感到舒适,但雨水有点太多了,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晾了好几天,摸上去还是润润的感觉。
我和秋秋下班后也没有逛街的心情,急急地回到家。
那天我刚进家门,手机铃声就响了。
“喂?阿米。”对方的声音很熟悉。
“毛豆?”我惊喜万分,失踪人口终于回来报到了。
“你好吗?你在哪里?还在设计院上班吗?我好想你哦!什么时候来看我呢?”
“我们见个面吧!明天你有时间吗?”
“有啊!”我开心地踢掉脚上的鞋子,光着脚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明天你来我家,一起吃晚餐。”
“好。明天见。”
明天的晚餐,我要准备做什么菜呢?
洗澡的时候,我忍不住放声歌唱。
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毛豆,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肥大的黑色中裤,齐肩的头发,看得出来,她瘦了许多,这次她提了啤酒来。
“你瘦了。”我做了炖鸭子,毛豆以前很喜欢这个菜,我照网上搜的菜谱做的,味道还可以。
“漂亮吗?”
“漂亮。”
我的视线移向她扁平的肚子,她淡笑一下。
“阿米,我当妈妈了。”
我目瞪口呆。
试图在她身上找寻那个胖乎乎的毛豆。
“你是说你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了?”
“嗯。是个女孩子。”她一脸平静,看不出当妈妈的喜悦。
因为生了个女孩吗?
“孩子呢?她在哪里?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小豆子,生下来才一个多月,有一个好心的阿姨在帮我带她。”眼泪从毛豆的眼中落下。
我扯纸巾递给她。
“孩子还健康吗?”
“她很健康,能吃能睡,估计以后会很像我。”毛豆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在一家小公司做会计,孩子的爸爸当初不同意我生下这个孩子,他给了我一笔钱。”
一个学设计的人跑去当会计?这社会真够疯狂!
毛豆忽然抓住我的手。
“帮帮我吧!”
“什么?”
“公司有一个去北方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我需要更多的钱来养活这个孩子,我没办法带她走,你帮帮我,就一年的时间,好不好?”
“这?”
毛豆让我帮她带孩子,可我完全没有经验,为什么要找我?
“你家里人?”
毛豆的眼神变得很冷漠。
“他们根本不想理我,甚至要我不要回家。就算我能把孩子交给他们,我也不想,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变成第二个我。”
我该怎么办?就这样答应她?
“我需要时间考虑。”
毛豆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别让我等太久,求你了!”
我心软了。
“好吧!我答应你。”
反正就一年的时间。
她激动地抱住我。
“谢谢你,阿米!”
“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嘛!”
吃完饭,我跟着毛豆去她租住的公寓楼,白天她把孩子放在一位姓郑的阿姨家,下班后再接孩子回。
郑阿姨是本地人,就住在对面小区。
“她唯一的女儿在外地上大学。”毛豆告诉我。
郑阿姨留着一头短发,穿着朴素,看上去很亲切的样子,她抱着刚喝完奶粉的小豆子。
小豆子长得又白又胖,很可爱,像迷你版的毛豆,我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好奇妙。
“毛豆,你看,是你生的小孩,好像你哦!”
小豆子一点也不认生,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
郑阿姨收拾了几件她女儿小时候穿过的衣服,打算送给小豆子穿。
“我都舍不得丢掉这些。不要嫌弃哦!”
“怎么会呢!要不是您帮忙,我和小豆子根本活不下去。”毛豆感激地对郑阿姨说。
郑阿姨同情地看着毛豆。
“谁都会遇到困难,遇到困难的时候,绕开走就行了。”
绕开走的话,困难会消失吗?但是绕开走,也许会找到另外一条路,如果没有绕开走,直接面对困难,搞不好熬不过去就没有然后了。
“那么以后,我朋友会来代替我照顾小豆子。”毛豆对郑阿姨说。
“好的。”
我和郑阿姨交换了联系方式。
然后,我和毛豆带小豆子回公寓楼。
“她每个月只肯收我五百块,完全是在做慈善。我运气真好。”
小豆子已经睡着了,毛豆将她放进床边的摇篮里。
“她很乖的,很少吵闹,好像知道我们现在是这个艰难的处境。”
我坐在桔黄色的双人沙发上安静地听毛豆讲话,单身公寓的面积很小,厨房是开放式,房间里有点乱,到处都是小孩子用的东西。
“我是自然产,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小豆子,她生下来有七斤重哎!像个肉团子。我不敢回家,他帮我找了这间公寓,我就在这里坐月子,没人照顾我,都是靠我自己,有一次我带着小豆子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郑阿姨看我一个人抱着小孩,还拎了很多东西,她就来帮我拎东西,我们就这样认识了,老天爷对我很好啊!让我遇到郑阿姨,她把小豆子带得很好,你知道吗?有一天我半夜突然惊醒,听见小豆子的呼吸声很沉重,我朝摇篮里一看,原来放在她旁边的口水巾盖到了她的脸上,吓死我了!赶快把口水巾拿掉,你说是不是菩萨保佑?如果我当时没醒过来,她可能就那样窒息死掉了,是我对不起她!我不该生下她,只有我爱她而已!我是个很自私的妈妈。”毛豆的眼中不停地闪着泪光。
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你是伟大的妈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好佩服你。来,拥抱一下。”我张开双臂说。
毛豆笑着哭着和我拥抱。
“我想当她的干妈,可以吗?”我轻轻触摸一下小豆子的小脸蛋,不敢相信我也是由这么小的婴儿长成现在这个大人样。
“谢谢你!阿米。”
“不要跟我说客气话,我们是朋友啊!小豆子好可爱,明天我再来看她。”
毛豆送我到门外。
我走去电梯口,毛豆站在房门口朝我挥挥手,我回头望着她笑,也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