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大恸大恨,然而还记得不能出声,不然连风极也要被自己连累,只能硬生生咬死了下唇。
娇嫩的唇被她咬出血来,由唇齿渗进嘴里,是刻骨铭心的血腥味。手抓住一枝杜鹃花枝,由于太过用力,花叶被折下枝来。
大红的花液在手心晕染开,像是血色。她笑自己竟还能记得学生时代学过的古诗。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监牢密道,可不是“地低湿”,由旦至暮,也见识到了“杜鹃啼血”。
只恨不能饮酒,不能高歌。不能跳出来,骂这最是无情的帝王家!
痛极恨极之下,她竟是一时晕厥过去!
……
送走舒妃之后,落月回到栖丹宫内。小宫女为她捧来一条崭新的绿裙子。
上面别出心裁地纹了莲叶的图案,裙边做成莲叶纹,内衬是软烟罗,外层是蝉翼纱,穿起来既清凉又轻盈,可以想见有风吹来裙摆翩跹,穿裙的女子宛如莲妖的神态。
看得出来,宫中的内务阁这次很是下了心思讨好。然而面对这条不知耗费了多少绣娘心血织出来的罗裙。
落月连看都未看一眼,嫌恶地挥挥手,“拿下去拿下去,给我拿条妃色的裙子。”
丝毫没有在皇帝和舒妃面前温软乖巧的模样。
小宫女倒是见怪不怪,没多久就选了条妃色的衣裙上来,只是神情有些为难,“这条奴婢瞧着,和舒妃娘娘的有些像呢。”
落月低声嘀咕,“就是像才好呢。”然而想起什么,皱起眉头道,“罢了,还是给我把那条绿色的拿上来吧。”
换了衣衫,落月向皇后所在的坤宁宫走去。沿路有嫔妃或是巴结讨好,或是拈酸带醋。
也有些以为她是作为新上任的“宠妃”去向后宫之主挑衅的,脸上不可避免地带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她都一概不理。
这些女人,大好的年华只能寄托在宫墙内,是可悲;把恶意再宣泄向其他人,是可恨。可悲又可恨,并没有理睬的价值。
到了坤宁宫,皇后正拿着一卷经书在手上看,长长的护甲在书页上落下孤寂的影子。
见她来了,挥退了一旁的宫人,仅留下一个贴身的大宫女。落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妖婆!看了经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肚子阴谋诡计。”
然而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并未放下经书,“嗯”了一声,也没喊起,坐在凤榻上并不看她,“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落月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跪的姿势,以便能坚持得久一些,“回娘娘,已经见到陛下了,陛下并未怀疑。今天拖住了陛下约一个时辰。”
皇后这才示意身边的大宫女扶她起来,“你的身份自然是不会有假的,做得很好。往后不用过来了,有什么事叫底下的人过来传个消息便可。”
落月应了声是,知道皇后并不喜欢她久留,赶忙借机告辞。皇后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落月走后,大宫女把温凉的茶水换了滚烫的上来,“娘娘何必亲自动手,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也就成了。”
皇后摇摇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你以为愿意见这小蹄子?勾栏院里出来的,我还怕脏了我这地!”
大宫女一时无言,皇后接着往下道,“不过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被我们拿捏住。不枉我命她日日着绿。我看着她不像是个温顺的,你派两个人去看住她。”
大宫女领命去了,皇后看向手中的佛经。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句,“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水少鱼,斯有何乐。大众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是啊,日子一天天过去,寿命一日日减短,如同水中的鱼越来越少,有什么快乐可言?
做人便应拼命勤奋精进,如同去熄灭头上烧着的头发,常常觉察到人生的无常,提醒自己万万不可懈怠而贪图安逸。
所以我这样费尽心机送你上路,也是不得已啊。柳月清,你就安心地去吧,本宫会为你多读几卷经书的。
皇后露出一个笑来,日光照耀下,窗棂的阴影落在她脸上,明昧不清,宛如逢魔时刻出没的修罗。
落月回到栖丹宫,便换下了去时的衣裙。即使她无数次在心里骂皇后是老妖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惊人的洞察力。
她骗了皇帝,她确实是皇室的公主,但是经历远没有被卖作童养媳后沦为扬州瘦马那么简单。
她被乳娘抱在怀里出逃,乳娘贪图她身上的金银,把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后把她扔在了路边。
乱军中有个乞丐,是被强拉来充数的,见她可怜捡回了家中,也不敢告诉她身世。
等到临死前大约是良心不安,终于还是告诉了她,那时她十五岁。乞丐死后,她无依无靠,偏又有几分姿色,被捉进了勾栏院当妓子。
也曾挣扎过,然而换来的不过是“就你也是公主?我呸!做什么春秋大梦呢!”的嘲弄。
甚至有嫖客给她取了名,流莺宫主。那家妓院,名叫流莺。
时日一长,便渐渐死心。甚至觉得不如从未得知这身世。知道了又如何,不过是平添苦痛,倒不如浑浑噩噩过一生。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找上门来,对她说,会安排她去一场宴会,不需要杀人卖身。
只要在一个戴兰草玉佩的男子面前倒酒时,露出手臂上的胎记即可。她答应了下来。
后来才知道,佩兰草的男子叫舒言,他有个妹妹,在宫里被人背地里嘲笑守活寡。
后来的日子,回想起来像是梦一样。舒言认出了她,花费千金替她赎身。
并在每月宫内嫔妃固定见家人的日子,放弃了一个月中唯一见一次妹妹的机会,换了她进宫。
他的妹妹穿着水蓝的衣裙,一双手柔软温暖,宫人都叫她,舒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