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跟雷烈过不去呢?”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当方玲和林静一起准备茶会的时候,她这样问道。“雷烈那么喜欢你。他送你的那条红宝石项链呢?你为什么不戴了?”
“我们能不能不讨论这个问题?”林静无可奈何地说:“上次我都说过了,我跟他的处世态度不一样,谁也不想妥协,而结果就是相爱但不能相处。”
“只是对情与法的态度不同的问题吗?别傻了,雷烈高大帅气,你文雅聪明,你们是非常相称的一对,别为了一些无聊的原则问题错过了彼此。”方玲劝说道:“或者,还有其它的原因,你有别的喜欢的人吗?”
“不要胡说了。今天先不谈这个了。你看,我们的客人们都来了,还是开始茶会吧。”
午茶会的气氛跟以往一样融洽。大家仿佛非常享受这种闲适的喝茶谈天,只有方俊一反常态的有点心神不定。王歆把茶点递给他的时候,他都浑然不觉。
“哥哥你今天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似的?”方玲问道。
“上个星期,我到一个客户家去,他家有种奇怪的气氛让我很不安。”方俊说:“那个客户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一个老客户,也是我们城市的一个大家族企业的老板——最近他觉得自己身体很差,可能就要不久于人世,所以让我去他家帮他立下遗嘱。”
“我当天一大早就到了他位于市中心的大房子。首先这房子就给了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它的建筑风格只能用怪诞两个字来形容——日式庭院配上哥特式的尖塔,特别是通往主人居住的最高的房间的那扇门,上面布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雕刻和塑像。看上去真像通向地狱的大门,十分阴森恐怖,我感觉很不好。”
“这个主人真古怪,在中国这种日式和西式合并的房子可不多见。”李彦说。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佟氏企业的那个老板?”叶翔问。“有一次我去他家参加宴会。也着实被那栋房子吓了一大跳。那家的老头子对西方的鬼怪传说很感兴趣,娶了三个太太,最后那个就是日本续弦太太,他们俩搞出了那栋怪建筑。不过他们的儿子挺正常,事实上,他们家族企业之所以到现在还经营得有声有色,全都是他们的长子佟震的功劳。可是我听说他跟雷烈合不来。”叶翔说着,看了看林静。
“我认识佟震。”林静不动声色地说。“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那天也见到他了,他长得非常俊美。”方俊接着说道:“还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佟熙,妹妹佟美,佟熙的妻子唐素心,以及那家的女主人佟芳,以前叫田中芳子。”
“立遗嘱的时候这些人都在场吗?”方玲问。“佟震的妻子不在吗?”
“佟震还没有结婚。”叶翔回答道,语气有点生硬。
“他们都在场。佟老先生当时已经起不了床了,他就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把遗嘱中财产的分配宣布出来,然后在遗嘱上签了名。”方俊说。
“他的财产是怎么分配的?”王歆很感兴趣地问。
“就是这个分配方案很古怪。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后妻芳子,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芳子必须日夜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不能离开他的房间,直到他去世。而三个前妻生的子女什么都没分到。”
“怎么会这样?这对他的孩子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杨凯问。
“的确是这样的。而且听说他的孩子们跟日本后母的关系并不好。这样一来他们今后完全要靠自己来生活了。当时佟老先生的小儿子和女儿几乎气疯了,他们质问父亲为什么这样做,可是他们的父亲对他们的责难完全置之不理。”
“佟震的反应怎么样呢?”林静问。
“他看起来倒很坦然,什么也没说。可就是他让我感到恐惧——当时,我无意间看到他盯着他父亲房里那扇令人害怕的大门,脸上则露出一丝微笑:那样的笑容就跟猎人看着掉进陷阱里的猎物发出的笑容一样。他那张俊美的脸看上去都有点扭曲,更加令人不寒而栗啊!”
“是你的错觉吧,他怎么会这么奇怪呢?”叶翔一脸的不信。
“当时我确实有这种感觉啊,真担心会出什么事。”方俊说。“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佟老先生当天晚上就因心脏衰竭去世,而他全部财产的继承人——他的妻子芳子也紧随其后,在他死去的当天就从楼梯上摔下来,折断了颈骨。”
“是意外吗?”王歆问。
“警方是这样认为的。芳子女士遵照丈夫遗嘱的要求,留在丈夫的房间里照看他。那天晚上她的丈夫因为心脏衰竭而平静地去世了,她可能是想下楼通知家里其他人,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奇怪的是当时她手里拿着一尊丈夫最喜欢的雕像,这尊像平时就摆放在丈夫房间门外的一张小桌子上。”
“是什么雕像?”林静问道。
“蛇发女妖美杜莎。据说那个场面可吓人了,死者发出相当凄厉的惨叫声,房子里的人几乎全被这叫声惊醒。尸体头朝下,两只眼睛睁得很大,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而在她手里握着的雕像本身也十分恐怖,在场的有些女眷当场就吓昏过去。”
“真是够吓人。可是她真的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吗?”方玲问。
“楼梯上有一滩水渍,可能是女佣没有打扫干净。这位日本女士又坚持按本国的习惯穿和服和木屐,她发现丈夫去世,可能心慌意乱,结果恰好踩到这滩水渍滑倒了,然后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脖子。”
“这样看来确实是意外,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叶翔问方俊。
“因为佟震的那个神秘的笑容,它留给我的印象太不同寻常了,所以我总是想他的后母的死会不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认为是佟震把芳子推下楼梯的吗?”王歆说:“可是我们没有证据支持这种猜想啊。”
“通向佟老先生房间的楼梯是什么样的?离他的房间近吗?”林静问。
“很近,几乎出门就是楼梯。它是木制楼梯,在二楼大厅中央,两边都有木制扶手。”方俊回答道。
“就是说,只要用一根绳子绑在两边的扶手上,就可以把上下楼梯的人绊倒,然后只要解开绳子拿走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是吗?”林静说。
“可是大家听到死者的叫声很快就赶到现场了。他们所有人的房间都在二楼,分布在大厅四周。他们走出自己房间的时候可以看到彼此。他们说大家几乎是同时走出房间的,然后看到了倒在大厅中央木制楼梯底部的尸体。当时佟震走上了楼梯去查看,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方俊说。
“也许他趁这个机会收回了绊倒后母的绳子。”李彦推测道。
“但是其他人都说看见他直接走上楼梯,他们家的一个佣人也跟着他走上去。”方俊有点遗憾地说。“他们走进老先生的房间,发现他已经去世了。经过尸检,他是自然死于心脏衰竭。”
“现在佟家的财产要重新划分了吧?”林静说:“是三个儿女平均获得财产吗?”
“按照佟老先生在我面前宣读过的遗嘱,是应该这样划分。”方俊说。
“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吗?”林静再次问道。
“事实上,后来在佟老先生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份新遗嘱。根据这份新遗嘱的规定,佟震获得了佟氏企业的所有股权和一半财产,另外两个孩子各继承四分之一,而妻子芳子就一无所有。”
“那么佟老先生为什么要立前面那份遗嘱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方玲问。大家看上去都很迷惑。“到底芳子女士是不是被佟震杀死的?还有,她手里为什么会拿着一尊美杜莎的雕像呢?”杨凯接着说。
“她当然不是佟震杀的,佟震是不会杀人的。”叶翔面无表情地说。“对不对,林静?”
大家看上去比刚才更惊愕。“你为什么这样问林静?”方玲不禁问道。
“因为林静了解佟震啊,也许没有对雷烈那么了解。可是不会影响你对他做出正确判断,是吗?”叶翔微笑着问。
“没错,我想我是了解他。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跟他的事情的呢,难道说你是另一个杨凯吗?”林静回答。
“是啊,我是佟震最要好的朋友,因为我总是听他说林静如何的聪明,所以特别想认识你,刚好方玲是你的好朋友,而我又跟方俊很熟。我就通过她们俩来到这里认识了你。”叶翔说。
“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很熟悉似的。能做好朋友的往往都是同一类人:当我看到杨凯,我就想起了雷烈;可是你却总让我觉得有点捉摸不透,就像佟震给我的感觉一样,也许我可以了解他,可是我看不透他这个人。”林静说:“他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的角色也让我迷惑。他应该不会杀死他的后母,可是我想他至少是,或者说应该是个帮凶。”
“这个案子最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就是两份遗嘱所起的作用。受到这两份遗嘱影响最大的是佟老先生的后妻田中芳子,根据第一份遗嘱,她可以得到这个家里所有的财产,是最大的受益人;可是在第二份遗嘱中,她就由最大的受益人变成了最大的受害人,因为如果这份遗嘱生效,她就将一无所有。从写这两份遗嘱的先后顺序来看,立遗嘱人是希望第二份遗嘱生效,将遗产留给儿女们而不给妻子分毫。那么,究竟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叫律师来自己家中宣布一份根本就不会生效的遗嘱呢?”
“我思考了以后,还是想出这份遗嘱确实有它的重要作用。特别是它上面附加的条件——受益人芳子女士必须留在丈夫的房间里照顾他直到他死去。如果说芳子女士的死亡确实不是意外事件,那么这两份遗嘱就成了谋杀她所必须的工具。当然杀她的人就是立下这两份遗嘱的人——她的丈夫佟老先生。”
“可是当时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啊?”方玲惊讶地说。
“谁告诉你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忘了他的尸体是怎样被发现的。佟震发现后母的尸体上楼,进入父亲的房间后发现他已经死亡。大家自然觉得是佟老先生先去世,他的妻子发现了之后下楼通知大家,谁知道这个时候另一个悲剧又发生了,结果她也随着丈夫离开人世。可是,为了解释遗嘱以及芳子女士死去时手里握着的雕塑这些现象,我认为情况刚好相反:芳子拿到雕塑之后坠楼死亡,然后他的丈夫才死去了。”林静说。
“太离奇了吧,这怎么可能呢?”李彦他们相当吃惊。
“有可能的。佟老先生和他的日本续弦妻子的关系并不好。我以前听佟震说过,他很奇怪父亲会娶个日本后妻,因为他父亲一向喜欢西方的东西,对日本并无好感,特别是以前跟日本人做生意的时候还曾亏过一大笔钱,企业都差点因此而破产。我猜想他是为了报复过去让他遭受重大损失的生意对手而娶了后妻,在自己临终之前又杀死了她。”林静说。
“我认为他是这样进行自己的计划的:先叫方俊这个律师去他家里立下第一份遗嘱,由此留给别人一个他们夫妻关系良好的印象,他的妻子也十分高兴,就忠实地按照他的要求日夜服侍他。佟老先生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不过我想他还可以勉强起床,也还有一些体力--至少可以把他妻子推下楼。出事的当天晚上,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必须马上执行计划,就在家里人都熟睡之后,突然对看护他的妻子说出第二份遗嘱的事,我想他告诉了她遗嘱的内容以及它藏在什么地方,他告诉她第二份遗嘱在雕像里,然后他假装过于激动而昏死过去。我记得佟震告诉过我,他父亲喜欢使用这种伎俩让大家紧张,从中取乐。全家人除了他之外每次都会受骗。现在我们想想,那个时候的芳子会怎么做呢?”
“马上去取新遗嘱然后销毁它。”杨凯说。
“对。芳子女士就是这样做的。可是我们知道新遗嘱实际上并不在那个雕塑里而是在书桌的抽屉里。所以她什么也没找到。正当她想回到房间里去的时候,却发现她那濒临死亡的,根本站不起来的丈夫正站在面前,这是个多大的惊吓啊!更令她吃惊的还在后面,她丈夫伸出手来将她用力一推,所以她摔下去的时候发出了受惊的惨叫声,脸上的表情也极为恐怖。而她丈夫行凶之后就迅速走回房间,躺在床上,这时他才完全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平静地闭上眼睛死去了。”
说到这里,林静停了下来。众人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同时又很合情合理。“为什么你说佟震是帮凶呢?在整个谋杀过程中,他什么都没做啊?”叶翔最后问道。
“就是什么都没做才说他是帮凶啊!危害行为包括作为和不作为,他所犯的罪就是不作为。你忘了吗,他那个给方俊留下深刻印象的微笑?听到父亲宣读完全不利于自己的遗嘱,怎么会发出那样的笑容呢?你一定知道佟震这个人很有洞察力,特别是对他父亲善于使用的各种伎俩,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比方说他父亲每次装昏倒骗人取乐时,他总是能看穿。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听到父亲这个完全与之性格和意愿背道而驰的遗嘱,几乎马上就明白了父亲的真正意图。他的父亲对西方的鬼怪传说很感兴趣,而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就是个蛇发女怪。也许他曾经几次看到父亲摆弄那个放在门口的美杜莎雕塑,以确定在什么位置最好下手。再结合父亲遗嘱的古怪规定,他就知道一旦他的后母踏出父亲房间的大门,她就走向了地狱。父亲的古怪遗嘱是她走向地狱之门的诱饵——想到这里,他不禁为父亲的布局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佟震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性格中有一种残忍的成分,所以他会对这种无情的杀人布局相当赞许。他的心灵是完全黑暗的;在他那张完美的面孔后,好像还隐藏着另一张脸。这也就是我看不透他的原因。”
“可是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啊!”叶翔大声说道:“他对你的爱绝对不亚于雷烈,可是你为什么一点机会也不给他呢?”
“他喜欢我是出于对较高的智慧的喜爱,不管它是用在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他那个人几乎完全没有关于光明和正义的概念。要接近他那颗完全黑暗的心,就好像要踏入黑暗的地狱一样。”林静深深地叹气:“我和雷烈之间虽然存在很多问题,但还是有希望解决的。希望可以战胜一切问题——地狱之门上刻着‘进入此门者,要放弃一切希望’,佟震就给我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