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我久久不能合眼。
白日的熟悉感，定是太夜的转世，有去寻找的心思，但怕沾染上更深的因果，以至于我踌躇不定。
不知是什么时辰，我听到屋外院中有轻轻的呜咽声，便开门出去查看。
“是谁？”
只见一道黑影如猴子窜出院墙，正要去追赶，却见另一道窈窕身影急匆匆跑出院落。
我愕然，想必，我是坏了某些人好事。
月色极好，我抬眼望向四方，一位位布梦使正在各处游荡。其白衣飘飞，如幻如雾，凡人见之不得，只有开天眼的仙神能够识别。
我没有惊动他们，悄然回到屋中，合衣睡下。
第二天一早，颜歌说要去汶山探查血妖源头，我自有我的任务，便是所谓了却因果。
按照颜歌说法，把因果找出，一刀两断，若是我下不去手，他可以代劳。
呵！如果那么简单，我何必踟蹰五百年。
颜歌出行没有时日，我在林府上待上两天后甚觉无聊，便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
关于那夜的莽撞，我有向林毓道歉之心思，可自那夜之后，她居然没在府上出没。我不放在心上，自然不会去询问林杉。
绿城近海，气候稍稍湿润，当此开春时节，万物复苏，人们的面貌也逐渐复苏。
街上人来人往，众生百态，我喜欢这场景。
“姑娘不是绿城人？”
旁有人如此问我，侧头一看，是个贼眉鼠目的素衫男人。
我不善以貌取人，故而较为和气地问：“为何？”
那人眼中泛着喜色，眯着眼像开合的枯萎花苞，回：“姑娘美若天仙，气息芬芳，不像绿城人天生有盐水气。姑娘是否在找人？”
我讶然，虽有这种心思，但不至于表露地这么明显。
听那男人继续说：“我有一朋友，外号包打听，绿城内外，没有他不知道的，是否需要我带姑娘去。价钱很便宜，两钱银子便可。”
“有这种厉害人物？好啊，带我去吧！”
问一问也无妨，至于银子，待会儿让他去林府要，我可没有随身带黄白之物的习惯。
他带我走了一会儿便离开主街，步入一条越来越幽深的小巷，等我看到尽头有堵爬满了藤蔓的墙时，便知入了陷阱。
八万年来，我顺利修行到金仙之境，除却五百年前那次荒唐，倒还未吃过亏。
男人转头，露出狞笑，吹一声口哨，周边低矮棚屋便钻出更多男人来，个个眼冒绿光，不怀好意。
我厌恶这种眼神，天上地下，还没人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正当我要大发神威，为天地净化事业做一番贡献时，巷道外传来一声怒喝：“朗朗乾坤，光天化日……”
他说了两句话说不下去，细细琢磨，终究还是说不出来能契合的后话，便赤手空拳冲上来，气势很足。
那人穿着一身黑装，脸上带着面罩，腰间别刀，是绿城城卫军的装束。
我能看出来，其他人更能够看出来，一窝蜂跑了。
“喂，别跑啊，同小爷大战三百回合。”
他很遗憾，对于这些人的不战而退表示深切惋惜，而我看得真切，若是真打起来，他打不过那群人。
“多谢公子。”
他走得愈近，嘿嘿直笑，我不知他为何能笑得如此开心，只觉一股灵魂力量冲撞袭来，往昔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你，叫什么名字？”
他打量了我一番，忽而惊喜，居然跪下去。
“神仙姐姐……”
我挥手将他扶起来，撤去面罩，果然，太夜的面孔。
心思难以平静，波涛汹涌，他的这幅面孔更似太夜最初化龙之时，不掺杂，纯净自然，难得单纯。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听他带着极为惊喜的语气说：“我叫李长夜，神仙姐姐，你好厉害，一挥手就把血妖全部杀光。能教我仙术吗？”
我察觉生魂不稳，生恐伤了他，便化为流光远遁，回到林府的卧室之中。
五百年前在轮回路上被重伤，以至于我实力大跌，哪怕静养五百年，也未曾恢复，方才被太夜这么一刺激，差点境界崩溃。
“这便是避之不及的因果么！如何断？”
四千多年前，我布梦归来，于路上水泽捡到一尾白鲤。
我将它养在后院池中，师尊白哲捻指一算，说它命里属火，难容于水，此番定是入劫时遭人暗算，以致火灵沾水，命不久矣。
师尊性仁善，素来待人和睦。便取来妖界冰河之水，灌于其中，保了小鲤鱼一条性命。
因是在夜间布梦途中捡到，我便唤他夜，又以太虚之太为姓，他便有了名字。
那时还无妙妙，我与他相依为命，每日的乐趣便是带着一汪水泽，将他置于其中，游遍太虚的山山水水。
他不会说话，只能吐出一串水泡，落我身侧化为水精灵，晶莹剔透，跳着莫名其妙的舞蹈。这便是他与我的唯一互动。
直到三千年后，他破水而出，化为一条漂亮光泽的白龙，才脱离了水泽束缚。
我教他幻化之术，化为人形，他拜我为师，虽然带有玩笑成分，我却极为认真，将我所知一切尽数传授。
我带他布梦，在数百年时间里走遍人间各处，观看凡人的各种梦境，有好有坏，有善有恶。
我哪知，正是这样我自以为有趣的旅途，让他越发成熟，以至于在某个夜间，我俩在云端之时，勾月之梢。
他单膝跪地，说出惊人之语：“师父，我喜欢你，我能娶你吗？”
那时是何种情绪，我记忆尤深，就好像是养了几千年的孩子突然某一天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其实是情侣。
我自是拒绝的，与司原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断不能让太夜胡来。
他的确是在胡来，学着凡人写些情诗艳词，变着花样惹我注意，反正是种种不规之举。
于是，在那之后，我再未带他出入太虚，只让他在宫内闭关修炼，争取早日突破天仙之境，寻得一些自保能力。
因果这玩意儿真是折磨人，竟逼得太夜跳入轮回。
我知晓他的心思，既然不能在现实中达成幻想，那么，便在梦中实现吧！
可惜，我不可能给他这场美梦。
……
在世不知情醉处
千年方觉神鬼殊
云后月梢催断魂
可怜美梦岁岁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