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抬头见来了一群人,四周围那些骑马的汉子各个刀砍斧剁一般齐,那赶车的壮汉更是气质不凡,这才相信了那汉子的话,颤巍巍站起身来,几步跑到了官道中间,冲着马车跪倒磕头道“大老爷,大老爷冤枉啊,求大老爷为我家公子伸冤呐!”
一旁早有人跑过去给搀扶起来,白有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道“老爷说了,让这老者上车详谈。”
那老者哪里敢上车,不过经不住众人再三劝说,只好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见旁边一人四十出头年纪,书生打扮,朝着自己笑的和善,想来就是刚才说话的人,听口气倒像是个师爷。
可他再一看被两个小丫鬟围在中间,拿着勺子喂水的宋三爷,心中又是一愣,暗道“这位想必就是那大老爷了,怎么这般做派?不会是要死了吧?”但脸上却堆着笑,拱手道“草民张财,见过大老爷。”
宋三爷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下巴点了点他,这张财正在不解,一旁白有义笑道“老哥哥莫慌,我家老爷的意思是你有什么冤屈,慢慢讲来。”
一提起冤屈,张财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哭丧着脸道“青天大老爷,救救我家少爷吧,他是冤枉的。”
白有义笑道“如何冤枉?且再说详细些,我家老爷也好于你做主。”
“哎……”张财长叹一声,娓娓道来“老汉叫张财,乃是张府的管家。我张府当年在平阳县也是大户,奈何家道中落,只留下老汉和我家少爷相依为命。我家少爷叫张金成,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只在家中苦读,希望有朝一日金榜得中,光耀门楣,从来都是不出家门半步的。”
“可半年前突然来了许多的衙役,只说我家少爷犯了人命官司,就给不问青红皂白的拿了去。老汉多方打探,才知道是闻家的小姐被人害了,现场留下了我家少爷的诗文一封,便说是我家少爷干的,大老爷,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呀!我家少爷虽然和闻家小姐有婚约在先,可只因为家道中落,许多年都不曾走动了,如何能害了人家小姐性命,这……”
“我当时万般无奈,将家中财物院子都变卖了,想要疏通关系,哎……可那闻小姐是官家的小姐,她叔父更是青州的知府大人,谁人敢趟这趟浑水?这半年来不但未能救下我家少爷,反而将钱财也都耗尽了,我家少爷秋后问斩的批文昨日已经到了,老汉实在无奈之下,也只有寻死了,可……可我下去了,又如何有脸见我家老爷啊……”
白有义看了眼宋三,见宋三似乎是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忙劝道“老哥哥不必伤心,有我家老爷在,定然让这事情水落石出,不瞒你说,我家老爷正是这阳平县新到任的县令,本科的状元,你那案子是上任县令审理,此时批文刚刚下来,你家公子也未问斩,按规矩我家老爷是可以重审此案的。”
“闻家……”宋三爷终于出声了,嘟囔了一句却又没有声音了,转头冲着紫香张了张嘴,紫香笑着掏出个油纸包,从里面掏了块儿果脯塞到他嘴里。
张财一脸纳闷儿的看了看白有义,白有义笑道“啊,我家老爷的意思是,你说的闻家,可是前面闻家庄那个闻家?”
张财点头道“正是他家。”
白有义点头道“这好办,我家老爷和闻知府乃是莫逆之交,此时正有闻知府家书在身,既然是你们两家的事情,交给我家老爷便再好不过。”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张财大喜,忙就在马车中跪下扣首,一旁的白有义忙笑着给拉了起来。
宋三爷翻着白眼,冲着白有义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张财忙问道“师爷,你家老爷又说了什么?”
白有义笑道“我家老爷说,我们本来也正好今晚要去闻家庄落脚,这重审命案,还是要知会本家一下才好。”
张财点了点头,可他又看了看口含果脯,笑的和个傻子一样的宋三爷,心道“这位大人行不行呀?感觉怎么和个弱智一样?这现在状元也能花钱买了吗?”
不理会他一旁诽腹,白有义又问他道“我倒是听说知府大人有个过继的侄儿,没听说还有位闻家大小姐呀?”
张财忙道“这闻小姐乃是闻知府兄长所养,和闻公子本是一母同胞,平日里跟着她哥哥一起住在庄子上。”
“原来如此。”白有义捋着胡子道“不知这位闻小姐是怎么死的?”
张财叹息道“哎……说起来那闻小姐死的好惨,据说是被人奸杀的,发现的时候不着片缕,眼直到下葬都没合上,大人,这真不是我家公子做的呀。”
宋三爷却突然哑着嗓子问道“你刚才说,他们现场发现了你家少爷的一封诗文,这‘一封’,怎么讲?”
张财正和白有义说话呢,当时吓了一跳,心道“原来您老人家还活着。”满脸堆笑道“回大老爷的话,的确是一封,过堂的时候老汉见过,是一封册页装裱过的,据说当时就落在闻家小姐尸体不远处的假山之下。”
宋三爷似乎是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白有义接着问道“那诗文是你家少爷笔迹吗?”
张财点头苦笑道“正是我家少爷笔迹,我家少爷的字自成一派,旁人学不来的,可这不能说明我家少爷杀人呀,老爷明鉴呐!”
白有义笑着安慰道“莫急莫急,那诗文内容你可记得吗?”
张财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道“这是我抄下来的。”
白有义接过纸来,看了眼宋三,见宋三爷似乎冲自己点头呢,可仔细一看又不像,便也不再管他,看着那纸上的诗文念道“玉露金风,万事相成。天光日暖,草木青青。语笑频频,暖茶素盅。人如天乐,动我神灵。夏去秋至,否极当兴。此中真意,可与君同。”
“好,虽是写男女之情,但确胜在‘君子之思’四个字。”宋三爷挑了挑眉毛,哑着嗓子问道“你家少爷和闻家小姐相识?”
张财点了点头道“小时候两个人倒是见过几次,后来我们家道中落,闻家公子又过继给了知府大老爷,他们家也就来退了亲,我家少爷颇有气性,便从此断了两家往来。”
“有趣。”宋三爷嘴角微微翘起,慢慢嚼着嘴里含了半天的果脯,闭目不语。
白有义却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还要问问老哥哥,此地有什么风土人情,之前那位县令大人官声如何?”
“风土人情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前的知县么……”张财苦笑道“哪里有什么官声,畜生还差不多。不瞒大人说,老汉我见的贪官是多了,可就没见过他这么混蛋的,不但是个贪官,还是个昏官,在任三年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好事儿是半点儿没干,地皮是刮了一层又一层。也算是苍天有眼,听说他搜刮了一堆钱离任回乡,结果刚到半路就让人给劫了,你们说是不是报应?”
宋三爷和白有义对视一眼,心说“这事儿熟啊,这怎么像是我们上次和雷家兄弟一块儿干的那票儿呢?”
“哈哈……”白有义点头笑道“这等狗官,该当是报应。”
宋三爷却问道“那个前任知县,叫什么名字?”
张财冷哼道“哼,那等腌臜的货色,也配有名字?”
“嗯,有道理。”宋三爷哑着嗓子点了点头。
这一边问着张财相关之事,队伍则加速朝着闻家庄进发,之前早就有快马前去通报了,闻家大少爷带着家中管事已经在大路旁高搭凉棚,备足茶水迎接,他虽然是知府继子,可毕竟在阳平县管辖,又是个读书的秀才,对状元公的礼数也要周全的。
夕阳西下,一队人马终于出现在大路尽头,离着老远闻少爷就站起身来,躬身作揖道“学生闻皓月,略备酒水,恭迎恩官赴任。”
宋三爷蔫儿了吧唧的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在一群人的搀扶之下落地,这才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打量了几眼面前这个年轻后生,点头笑道“这位就是玉京贤侄了吧?嗯,好,我和你叔父是莫逆之交,有你叔父家书一封给你。”
顿时矮了一辈儿的闻皓月双手接过书信,打开来仔细观瞧,越看神色越是凝重,最后长叹一声道“哎……竟是出了如此变故,多谢世叔仗义解困,小侄谢过了。”
宋三爷忙把他扶起来,笑道“贤侄不必如此,昨日夜里偶感风寒,此时周身不便,还是先去庄子上安顿吧。”
闻皓月一听,连忙让轿子过来,先请宋三爷上轿,然后吩咐手下人去请郎中,这才招呼众人一起往庄子上去了。
一路上,宋三爷透过轿帘儿看着周围的田园风景,见那些农户一个个面带笑容,干劲儿十足的割麦,不由得点了点头,心道“这闻皓月倒是个人才,这庄子搭理的井井有条,不过这年纪也太小了吧?看来知府大人那位兄长,也是老来得子,这闻家不会有什么家族病症吧?”
不消片刻功夫,一行人就进了庄子,当先有两个精气神儿十足的庄稼小伙儿,一人手持一面铜锣,敲打的当当作响,随即又有几挂鞭炮响了起来,震得人耳朵都生疼。
宋三爷翻了翻白眼儿,心道“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做派,还不如我这山大王呢,这都什么呀?俗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