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把云娘对面的椅子拉开，稍事整理，让于微尘坐下，又上前去，对于微尘轻声说道：“面具可以摘下来了。”便帮于微尘把面具摘下，给她整理放在托盘上，再把那托盘端起来，转身放在了柜子的一处隔间里。东西放好后，过来分别给那云娘和于微尘沏了茶然，后交手立在一旁。
一连串的动作夭夭做得十分熟稔连贯，于微尘看着行事条理分明的样子，同她先前还是猫的原形时候，喜爱和人拌嘴相怼的样子有所不同，心说这云苑楼驯出的狸奴倒也不错。
“账簿在这里。”云娘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经算过了，狸奴带着你抄的是捷径，一般说来，狸奴带路若走的是进入妖市的官道，价格会便宜许多，但她既然带你抄了小道过来，那么价格也就会贵一些。”云娘吐了一口烟，说道。又看了一眼夭夭，夭夭会意，把云娘旁边一块盛放烟灰的玉砚拿起来，将里面的烟灰拿去倒掉，清理干净以后，又把那玉砚端送到云阳面前。云娘把烟斗往那玉砚轻轻地磕了一下，烟斗里溢满的烟灰抖落在玉砚上。
“走官道的价格是五两银子，抄捷径的价格是十九两三钱，狸奴带你去了客栈，再加四钱。”云娘翻着账本说道，“云苑楼的价格很公道，你的银子兑好了么？”
于微尘双手搭在百宝袋上，听完云娘的报价，说道：“你们这收价也太贵了点，十九两七钱？赶得上寻常老百姓一年的收入了！”
“这茫渊易主之前呢，价格是要便宜一点，但如这世道不同了，生意也比以前更加难做，这价格吗嘛，自然是比过去翻了几番。”云娘抽了口烟，淡淡地说道。
“可你们这规矩似乎有些不大合理。”
“哟，质疑云苑楼的规矩？”云娘斜着眼看着于微尘，“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一向愿意洗耳恭听顾客的意见。”她牵起嘴角笑了笑，说道。
“您看，如果走官道虽远但易行，为什么抄小道收的价钱要比走官道收的价钱更高？那么按的是距离远近来计算价钱，还是按行途中的难易程度来计算价钱？”
“距离也算，难易程度也算。”云娘说着，把账簿摊开来给于微尘看，“你看，狸奴带着你从玄木林外直接穿林而来，穿林七里有余，行地下走到道二里有余，过荆棘地五里有余，之后你们走上官道进了妖市，那些零头我全部都给你省了去，一共算你们行了十四里，其间你们遇上了玄木青眼、睚眦兽和青鳞火焰蛇，对了，还闯入了羽族墓地，这些凶险得去掉四里，就算十里。狸奴带路十里收十九两三钱，这一直是我们云苑楼的规矩，带你去客栈加的那四钱，则是额外给狸奴的。反过来，如果你们走的是官道，又有不同。从官道走进妖市一共是二十三里，你们不会遇见玄木青眼，睚眦兽跟青鳞火焰蛇，也不会经过荆棘地和羽族的墓地，完全可以一条道走到底，但是你们必须经过蟜族和羽族两方的层层盘查，这样，你身上大部分的银子和你背上那把刀，都带不进来，我们收五两，也很公平。”
“可我们虽抄的是小道，但最后还是走上了官道，并没有受到盘查呀？”
话刚说完，于微尘见云娘用一种看天真孩童不谙世事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好住口，继续听她说。
“你们当时走的是进入妖市的最后一段路，其实也有人前来盘查过，但所幸你们遇到的是羽民而非蟜民，狸奴已经把云苑楼的路引给他们看过，又缴了些银子，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麻烦，只是你当时受蛇毒侵蚀，并没有注意到。哦，还有一点，你须明白，狸奴带你走捷径并非她本意，只是当时她碰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在玄木林外了，而距离那官道还有很长一段路，官道上设的那些路障，并不比玄木林和荆棘地容易多少。我们云苑楼有规矩，狸奴揽客带人进妖市不可超过三天，过了这三天期限，无论狸奴有没有揽到客，她都必须折返回云苑楼，所以她当时只能带你走那一条捷径。”
“经过您这么一算，我的确无话反驳。”于微尘屈服了，她自认没有精打细算的天赋，况且在人家的地盘上做生意，自己又能有多少话语权呢？“这样，我倒也有些奇珍异宝，只是刚到妖市不久，还没来得及去钱庄里把它兑换成现银，您看这个值多少钱。”说着，便打开百宝袋，从里面拿出来两粒鲛珠，放到云娘面前。
夭夭走过来，把那两粒鲛珠放在一块质地细腻、做工讲究的托盘上，然后呈放到云娘面前。云娘拿起一粒鲛珠，放到眼前细细地看。
那鲛珠有人的一截指节大小，泪滴之状、晴空之色，小小一粒鲛珠，仿佛蕴藏整片蔚蓝大海；将其放到烛光之下，鲛珠的颜色显得更加温柔深邃，一如那海上容貌惊艳绝伦的鲛人，以其深情缱绻、美丽神秘的目光静静望着海外来客。
云娘痴痴望着那鲛珠良久，方说道：“客人未带现成的金银，用珠宝交付也无妨，但会在原价之上再加十之有一，而你这珍宝，只一粒便足矣，另外的一粒，你且拿回去吧。”
“好，云苑楼的收价果然公道，但这另外的一粒我也给你们，此外我再加五粒。”
云娘抬头看着于微尘，忽然明白，眼前这人要么是个土豪，要么是个纨绔。
“来了云苑楼，我可不光只是为了结账而来的。”于微尘又掏出五粒鲛珠来，放在那玉盘上。
于微尘刻意把手扬高，让手心里的五粒鲛珠一一连续落于玉盘之上，发出独特动听的声音，那声色极其清脆灵动，五粒鲛珠全部落于玉盘之上以后，还有绵延余音，恍若鲛人轻声歌唱。
“你要买的是消息还是秘密？”看着玉盘里的鲛珠，说道。
“消息和秘密哪一个更贵呢？”
“价钱不一，酌情而定。”云娘深深吸了一口烟，说道，“不过，既然你连加五粒鲛珠，哪一个更贵你倒也无需考虑。”
“我要十个前往过茫渊之井寻找蟾魄的人的行踪路线。”于微尘直截了当地说，“东西您看着卖，多余的钱当然还得您再找还。”她露出贫穷吝啬的笑容说道。
云娘眯起眼睛，看着于微尘，吐出一口烟，蓝色的烟雾在空中打了个旋。
于微尘敛了笑，继续说道：“这十个人当中，不论生死，要有一半是过去五十年的老前辈，一半是近十年刚入江湖的新人，请把这些人前去寻找蟾魄的行踪路线全部卖给我。”
“不知这算消息呢、还是秘密呢？”夭夭忍不住插话说道。
云娘朝她摆了摆手，夭夭立刻闭上了嘴。那云娘却忽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徘徊思索，沉默不语。
于微尘看向一旁的夭夭，夭夭也睁大着天真而无辜的眼睛看着看她。
半晌，云娘才转过身来，用两根手指夹着烟斗，说道：“这既是消息，也是秘密，光用银子还买不来，就算你用更多的鲛珠来交换也行不通。”
“怎么？这么说号称是‘妖市第一楼’的云苑楼做不成我这单生意了？你们这楼建了有千年，总不可能连十个人的行踪路线都不曾记录吧？”
于微尘心说：是消息还是秘密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
“不是做不成这单生意。”顾客以云苑楼的名声或信誉相要挟，激他们谈成生意的把戏云娘应付过太多，她早已深谙其中门路，面前这个小丫头绝不是她的对手。
“你亦是为那蟾魄而来，这我知道，前来茫渊的外来客，都是为了那所谓的‘神物种’，只不过，以往的外来客都是来买蟾魄在茫渊之井的位置的消息，或者帝城绝音宫的详细地图，而你要的这东西有些特殊。”
“怎么说？”于微尘觉得颇有希望。
“十个人的行踪既是我们云苑楼搜集过的消息，也是跟我们做过买卖的顾客的秘密。这消息可以买卖，但是秘密必须以另一个秘密或者有分量的消息来交换，所以你要的这东西除了要用银钱来买，还必须用你自己的秘密或者消息来交换，但是你应该清楚，云苑楼在对消息的搜集打听这一块，迅速、可靠到几乎无人可及；至于秘密，这得看你在三界中的地位，一般而言，无名之辈的秘密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银钱我不缺，消息我也有，而且我敢说，这消息，你们云苑楼目前还未知。”于微尘颇有底气地说。
“哦？你倒是说说看。”见这小丫头底气十足的样子，云娘来了兴趣。
“我带来的这消息可是关乎三界，干系重大，你让我直接口述说与你听，真的不怕被旁人听了去么？云苑楼的消息买卖一向都是这样做的？”于微尘谨慎道。
“消息的买卖看中的是一个及时可靠，我得看你的消息是否值钱，再决定要不要交易。”云娘寸步不让。
“如你所愿，你们生意人的心思，反正我也猜不透，而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就直接说与你听又何妨？”
但于微尘仍未直接将自己那消息说出来，而是拿起笔在纸上把她的消息写了下来，云娘把那张纸凌空牵起来一看，脸色骤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