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入冬了,冻得人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表姐怕我夜里直接被冻傻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她便去向小叔多要了两个铜炉。小叔问她要这么多炉子做甚,她答怕冷。小叔给了炉子,又让人给我们两一人做了一对暖耳,毛茸茸的,表姐挑了很久,最后择了鹅黄色的,而我恰巧喜欢红的,红色鲜艳,瞧着就让人觉得心底暖上几分。表姐总说我穿绿色衣裳好看,而且要是深蓝绿色的,小叔也每每表示赞同。
不过表姐寻来的炉子,肯定是无用了。表姐搬着炉子,气得说我是个怪人,得的怪病,却非要给这个病取了个让我哭笑不得的名字——梦中叹。
入冬后表姐很喜欢抱着我睡,连她浅眠的毛病也好了。相比起来,我却是难过很多,夜热总是如烈油浇洒我的五脏六腑一般,唯一要让人开心的是,我似乎从梦中怪叫变成了轻声呓语,不会打扰到旁人。
冬较夏更难熬,夜里不好睡,白日极嗜睡。从前在沅江没人注意,有时从午后入睡,一觉醒来已是月儿高挂。在安南却不行,早学午游晚练,过得很充足。我时常打着哈欠,挂着两个黑眼圈。小叔问我夜里都在做什么,怎么累成这样。表姐和我便一唱一和,哈哈圆过。
小叔在后院辟的一块小池子终于好了。我们一起将那一小株雅蒜栽在水中,又养了些荷花莲叶,希望来年春日能看到满池妃白相映,芳香四溢。
自上回发生了马中疯化咒的事情后,表姐和我没有告诉小叔这件事,却极少再去玉树流光了。偶尔见到年葵,也会如往常般同她打招呼,不过心里却小心提防着。我们不知她向那马施疯化咒究竟是想做什么,要说是想杀我,却又说不通,毕竟我同年葵无冤无仇的。我们虽然好奇,却不敢多有举动,要是让她发现我们知道这疯化咒是她施的,还不知她会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表姐什么都喜欢同我说,说她的,也说别人的。如府里丫鬟今日又偷看了小叔几眼,那卖豆腐的林阿婆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桥边下的买鱼翁又在给哪家姑娘牵姻缘,半缃壶里又有什么人闹事……
“也不知表叔会寻个什么样的婶娘,表叔那么好的人,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呢?”我同表姐今日起得早,便早些到书房练习。刚写没几个字,表姐便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停笔正要回表姐的话,却见小叔立在门旁,忙推了表姐一下,示意她赶紧住嘴,我说:“小叔,早。”
“表叔,早呀。”表姐连忙说道,“表叔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呀?”
小叔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罐子,他说:“银霜。”
银霜是一只蚕,通体雪白并且有些透明。小叔将那银霜取出放在手中,那银霜便乖乖趴在小叔手上。
我问:“可以碰它吗?”
“当然。”小叔轻念了几句咒法,银霜便飞入我的手掌。它冰冰凉凉的,而且软如无物,就如同几滴水在掌心一般,下一刻就要散去。
“小表妹,你……不怕?”我这才发现表姐离远了些。
“渔儿不是总说要成为最厉害的巫师吗?这可不行。”
“巫师又不一定非要用蛊,这不是还有符篆咒法吗!”
“噢,原来表姐怕虫。”
“小表妹,你,你,你,离我远点!”
小叔笑道:“这世间蛊类繁多,其中世人认为金蚕蛊最毒。但并不是如此,我们子书家有一特殊的凝蛊之法,用凝蛊之法可培养出一只本命灵蛊,这种蛊比起金蚕蛊毒性更甚。如银霜之毒难以察觉,入体半个时辰,五脏六腑尽数冻裂,可杀人于无形。”
“那谅生表叔的本命灵蛊同表叔你的比起来如何?”表姐问道。
我仔细想了想,父亲的灵蛊是一条还不及三寸的青蛇。
“若是被兄长的叶悌咬上一口,大抵活不过一盏茶时间。”小叔道。
我同表姐对视一眼,皆倒吸一口凉气,我说:“所以祖母令父亲少行蛊术,是怕凝蛊之法会给家族带来祸害吗?”
“是也不是,蛊毒隐秘,常人难以察觉,子书家向来行事谨慎。如今巫术太过瞩目,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前年三月在天子行宫,有人驱尸惊了圣驾,这定会使天子不悦,所以还是尽量小心。”小叔收好银霜蛊,“巫术分黑白两道,白巫修灵,黑巫修魂。白巫救人,黑巫害人。”
“可若修习之人本性善,修习黑巫并不是为了害人呢?”我问。
“无法,世人提及黑巫,皆是惊惧。”小叔笑着看我,“即便如此,我们只管学自己的,这世上人数不清,若要在意每个人的看法,活着未免太累了些。”
“虽是这样,懂的人不少,可做得到的人,少之又少。谁又能真的做到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呢?”表姐撑着脑袋问。
“本性为善,不论黑白。你自认定白即是黑,黑即是白,心有信仰,自无所惧。即便做不到,也无需自嘲,努力便可。若是做到了,那便真真是绝世的大家了。”
“小叔呢?小叔做到了吗?”我问。
“尚在摸索。”小叔笑着抚了抚我和时渔的脑袋,“你们年纪尚小,不急。不过这黑巫术你们可想学?”
“我不学。”
“我要学。”
“渔儿当真不学?”
“好吧好吧,我听学,不动手。”
“那你们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答应。”
“我可还没说是何事。”
“反正小叔总归是不会害我们的。”
小叔似愣了一下,才道:“日后,不要在悦府之外用黑巫术,也不要纵蛊伤人。教你们此类术法,望日后有法防身,也望不要埋没了子书家的传承。可明白?”
“是。”
“除了这蛊术呢,还有炼傀,驭尸,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