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的家乡在南方,哪里号称鱼米之乡,很是富饶,就算普通人家,因地理优越,衣食也基本无忧。书生家本来殷实,只是书生一心只读圣贤书,或和二三友谈论一些诗词歌赋经史文章,对于如何治家如何生财,却是门外汉。
书生父母原想书生及早成家立业,书生却志在功名,说一些什么功名未立,何以家室之类的话。书生父母爱子心切,劝了几次,便由得书生自己了。只是约定而立之年若仍是无功名在身,便由父母安排,成婚论嫁。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某年春,书生父母感染春寒,一病不起,夏初就逝世了。书生安葬父母之后,仍旧准备科举,丝毫不理家事。一两年时间,
坐吃山空,家业逐渐萧条。同乡有个地主,极是贪婪,看到书生落魄,科举也无甚功名,就欺他无知,设计吞了他家的产业。某日地主买通书生昔日之同窗,做说客游说书生卖宅院田地于地主。
书生好友对书生道:听闻兄台最近家计颇为紧张,而兄又忙着科举,同乡朱员外想买兄之宅院,开价多少多少,其实开价是低于实际价格的一半,兄台得到银钱后大可去长安游学,功名求得后莫忘小弟。
书生道:这宅院田地,是祖先父母所留,若贸然卖掉,岂非自己不孝,有愧于先人。且先人之坟墓也在这里,我离乡之后,谁人加以照看。
书生好友因得了朱地主的好处,忙撺掇道:兄岂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兄去长安游学本当心无牵挂,至于伯父伯母之坟墓,小弟帮兄照看好了。
书生沉吟良久,颇有心动之意,最后却道:这事容我仔细想想。
地主朱问书生好友:此事办的如何?书生好友便把书生之语告诉了地主朱,这地主朱虽书读的不多,但为人却很精明,暗中思索,此事怕夜长梦多,要速办才好。对书生好友道:两日后,你再去探访,到时我自有妙计。
两日后,朱地主邀请书生好友来家,丫鬟们上好茶,两人一番寒暄之后,朱地主把丫鬟仆人遣开,并嘱咐丫鬟关上门,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朱地主道:今日你去书生家打探消息,等会我送你两坛好酒,若书生答应之前的提议,那么万事无忧。若书生拒绝,便将其灌醉。说着朱地主拿出一份买卖契约递给书生好友。
书生好友一看契约内容不由大惊,说道:怎么比之前约定好的还少四成,这事段段不可,做不来。
朱地主微笑着看着书生好友,道:你莫担惊后怕,官府那面我已打点好,你只需把书生灌醉,趁其醉便让其在契约书上按手印,明日我自有分数。
书生好友仍是推脱:朱员外还是找他人吧。朱地主道:此事若成,原先许诺给你的一钱不少,另外若书生按了手印,另多分一成银钱给你。书生好友一看银钱如此之多,便把往日的情意都丢去了,对朱地主道:此事包在我身上。说完,朱地主安排丫鬟提了两坛好酒交给书生好友。
书生好友带着两坛酒回家,傍晚便去街边买了一只鸡,两斤羊肉,还有一些蔬果,来到书生家。两人喝了几回合酒,谈了些诗词闲话。
书生好友问书生:前几日朱地主欲买兄之宅院,兄可有打算?
书生道:此事莫谈,祖先好不容易创下微薄财产,不能葬送在我的手中,况且我还未娶,若卖去祖先财产,平白惹人耻笑。
书生好友道:兄之言也甚合理,那科举功名之事岂非耽搁?
书生道:此事急不得,再考两次,考不中就不考了。人生也并非只有科举这一条出路。
书生好友不动声色,随口附和道:兄既然想明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晚不醉不归。书生量浅,不知好友心怀鬼胎,不多久就醉意朦朦,书生好友又劝了书生几杯,书生于是醉倒了。书生好友随拿出契约和印泥,用书生的大拇指在契约上按了手印,后他把契约小心收好,离开了书生家。
第二天,书生酒醒,打算喝杯水,再洗洗脸,清醒下。忽然发现大拇指怎么是红的,仔细一看,原来是印泥,至于为什么有,书生因酒醉把昨天的事情大半都忘记了。只记得和好友饮酒,一时兴发,就醉了。书生把手洗干净,便在书桌旁静坐。
过了两个时辰,忽然听到有人叫书生,书生忙答应,出去一看,原来是朱地主,手里拿着一张契约,还有一些银子,说,今天先把钱财付给书生,再给书生一个月时间,朱地主再来收宅院和土地。
书生一愣,忙问道:朱员外,这是何意?朱员外道:你已经答应把宅院和良田卖与我,白纸黑字,你莫要抵赖,看上面还有你的手印。书生一时懵了,此事过于突然,书生下意识的说:这不可能,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情。我要报官,讨一个公道。
朱地主说:大家都是同乡邻居,何苦见官。书生不依,便写了诉状去了县衙。衙门两张口,吃人不吐骨头,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书生虽然不在是少年,可惜老不经事,还幻想官员为他做主,还他公平。
谁知,衙门早被朱地主买通了,官商勾结。欺压百姓,兼并土地,已有无数的惨案。衙门开堂,县官问书生:你也算识字的秀才,黑纸白字的契约难道有假?
书生回道:大人,这不是真的,是伪造的。
县官说:你用欧体书写你的名字。原来契约书上面的签名是欧楷。随后县官招来师爷拿来纸笔,还有印泥等,要验真伪。书生没有办法,只好用欧体写了自己的名字,县官招来师爷,拿着契约书比对,竟然有八九分相似,原来这是朱地主早就得到了书生的字迹,便安排人模仿的。县官又让书生验手印,竟然也吻合。
县官把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官威随着声波弥漫在法堂之间,久久不散。县官道:如今物证齐全,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还有什么话说。
书生忙道:还有他的好友可以作证。
县官便传书生好友,半个时辰后,捕快来报,人已去他乡访友求学,不知所踪。县官得了朱地主的好处,便大喝一声:你这书生,还想抵赖反悔不成,家有家法,国有国规,你既然签了契约,便要遵从。书生虽然而立之年但少了历练,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应答。若是老成之人,也许会辩解道,这人证不在,等人证当面对质后,再履行契约也未尝不可。
其实,这契约也是束缚人的枷锁,虽说人无信不立。但无商不奸,再加上官商勾结,在契约上使些花招,弄些文章,吃亏的总是善良老实之人。在此奉劝那些为商家做工之人,莫要昧了良心,助纣为虐。
县官见书生不语,便及早结案,令书生及早搬离。书生无法,再加上朱地主又令一些无赖,堵在门口,书生收了钱,便去了长安游学。后来科举失利,流落异乡,直至遇见黄钞和钱鹏。
又过了几年,书生照样经营着黄公羊肉店,某日下午,店里来了一个大汉,书生瞧着面熟,想起来是钱鹏,忙大喊一声:钱大哥。
钱鹏一愣,道:阁下认识在下?原来此时的书生容貌发生了变化,一是人到中年自然发福,一是岁月静好羊肉大补,几年生意下来有了富态。书生忙说道当年的往事,还问黄钞是否安好等等。
钱鹏这才想起来,原来这就是那个跳河的书生。钱鹏仍不改游侠儿习气,道:没想到,你竟然发迹了。
书生忙谦虚道:这全仰仗当日两位恩公相救之德。书生忙安排酒菜要款待钱鹏,钱鹏也乐的接受。书生问黄钞的下落,钱鹏说黄钞已经回到家乡,经营着自家的产业,书生莫要担忧等等。两人吃了几次酒,便成为了朋友。
后来钱鹏又把其他游侠儿介绍给书生,书生因心中对朱地主有仇恨,也刻意结交,不时赠送银钱,好酒好肉的招待游侠儿。
十几年后,书生已老,成为了老书生,但心里却对朱地主夺田宅之事不忘。便和钱鹏计划复仇。十几年故乡变化竟然很大,等到书生回乡,发现朱地主家的田地家财更多了。书生见家乡多穷苦之人,四周无赖弟子也不少,便问了一个老年人。为什么如此,家乡不是鱼米之乡吗,怎么会如今这个样子。
老伯说:这些年土地兼并愈发厉害,有节度使强征,有地主恶霸强买,我家的土地也被朱家大郎强买了,那年稻米还有一个月就要收割,朱家大郎强行毁掉,盖了一个大院,原以为经商,谁知道竟然是一个赌场还有妓院,当时难怪他故弄玄虚洋洋得意,不把粮米看得很重,说什么这都是小钱,以后这些土地可要日进斗金的。
后来,朱家大郎变着法诱惑四邻八乡之人去赌去嫖,致使如今变卖田地,无业流民越来越多了。书生如今早已不是那个书生,只是在心里叹息了世道不古,便向老头致谢,拿出几钱给老头,说做为茶钱。老头高兴的接受了。
时夜,书生回到旅店,和钱鹏等游侠儿商议报仇之事,那些游侠儿个个都身经百战,只是放个火烧个屋,自是易事。待计划已定,钱鹏等游侠儿确定了目标地址,一是书生之前的宅院,一是原县官的宅院,虽然原县官已死,但其子孙仍在,这便是生时为恶,祸遗子孙。
计划确定后,几个游侠儿采办好油料,飞箭之类的工具,在午夜时分,几人分头行动,两处宅院便成为了火海。
书生第二天看到两处烧过后的废墟,在心里道:如今吾恨方消。
此时的朱家大郎正暴跳如雷,召集了一帮赌场无赖还有一些打手,在周围巡视,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昨夜朱家大郎和往常一样,去赌场看了看,赌了几把。又去赌场旁的花坊销魂了一番,喝了几杯酒就沉沉睡去。待朱家起火后,朱家人都忙着救火,场面一片混乱,只是在书生和钱鹏等精心策划下,大火又怎么那么容易扑灭。
昨晚部分游侠已经离开,今日因书生要看下大火后朱家的惨状,钱鹏便留了几个游侠一起保护书生。
书生离乡近十五载,容貌早已改变,朱家人自然不会怀疑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书生心中恨大半消除,便和钱鹏等骑马离开。
正好在路上碰到了朱家大郎安排的无赖,一无赖拦下钱鹏等人的马,道:几位看着面生,什么地方的人去哪里?
钱鹏一看是一个无赖,一马鞭抽在无赖的脸上,道:就凭你,也敢拦钱爷的马。无赖被马鞭抽,疼的倒地起不来。旁边的无赖一看这大汉什么来头,敢在朱家大郎地盘嚣张,忙让一无赖去通报,另几个无赖要趁机拦人。钱鹏眼一横,其他游侠儿单手握住了随身携带的刀剑,无赖们都是欺软怕硬,见风使舵之人,一看情形不对,便住了脚。钱鹏冷哼一声:尔等鼠辈,便和书生等游侠儿扬长而去。无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无一人敢追。
一无赖去向朱家大郎报告,发现异常之人。朱家大郎忙招呼养的一些打手,骑马去追。半个时辰,马上就追上钱鹏等人,大喊:前面之人快停下。
游侠儿发现,一人便对钱鹏道:钱兄,后面有人追。钱鹏一手拿起开元弓,一手拿起凤羽箭,对旁边的游侠儿道:兄弟们,一人一匹马,让这些鼠辈知晓我等的厉害。风劲角弓鸣,箭去似流星,只听飕飕几声,朱家大郎等骑得马突然倒地或负痛发狂,几人便摔在地上。
朱家大郎忙叫继续追,这时其中一个昔年也做过游侠儿的打手说:大郎且慢,你看他们只是射马,并未射人,若再去追击,恐吉凶难料,我们不是对手。况并无证据,莫要凭空结怨。朱家大郎气得七窍生烟,揣着粗气,一刀砍向倒地的其中一马上,狠狠的说:这次便宜了这群游侠儿,回去。就这样书生等平安的离开了。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只是书生身处如此境地,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算再世为人。不是书生甘于堕落,而是时运不济。书生最终没有选择成为一个坏人。而在混乱的社会,做一个正义的人是很难的。
书生后来把积攒的钱财一部分交接游侠儿,最终去了他的故乡,烧了地主建在原本属于书生的宅院,并未杀人,只是放火。这是善恶终有报,只是来早或来迟。再后来,天下大乱,狼烟四起。书生卖掉了店铺,用余下的钱财去偏僻的乡村买了几亩薄地,带着妻儿了度余生。
后来他在暮年给他的孩子留下了一句话:一直以来,我都以君子自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后来变故,我思之良久,是所读的书有问题,还是社会有问题。最终没有答案,只是我做了一个选择。我没有选择做一个君子也没有选择做一个小人,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君子,君之子,原来我本就不是君子,从此我眼中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