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得救
酷热的夏天，只有早上有一丝清凉。我睡得正香，妈悄无声息地把我拖了起来。我看了眼熟睡的姐姐，跟着妈，踮着脚尖往外走。
“到河边把这篮子衣服洗了。”一走到堂屋，妈美丽的脸上就绷得紧紧地，指着衣服对我说。
“我，我……”我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还没完全清醒就就把装衣服的篮子塞到我手上。
“快去。”妈压低了声音，在我后背轻轻推了一把。
我有些清醒了。环顾屋子，到处都没有外婆的影子。
“找什么，外婆回钱家湾了。快把衣服洗了。”妈又催了一遍。
“哦。”我闷闷地提着篮子，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大院子静悄悄的，因为放暑假，大院子里住的老师们都在睡觉。
静静地走出大院子，刚跨进小院子，佩玉不知哪里一下就跳到了我面前。
“衣依，你去洗衣服？”佩玉见我提着脏衣服问。
“嗯。”我无精打采地应了声。继续往外面走。“我陪你。”佩玉笑嘻嘻地挽着我的手臂。
“真的。”我看着总是笑呵呵的佩玉，有了些精神。
“衣依，你姐呢？她为什么不洗。”佩玉瘪了瘪嘴说。
“不知道。”我不想说这个话题。
一出宿舍大门，我们就直奔嘉陵江边。
金色的太阳洒在河滩上，河滩上没有一棵树，河岸边的芭茅倒是长得异常茂盛。“衣依，好多人哟，石头上站满了人。”佩玉指着沿江边正在洗衣服的人们说。“哎，我还以为早哟，这些人好早就来了哟。”我看着洗衣服的人心想。
“衣依，快来，这里有个位置。”佩玉站在一个突出的大石头上，大声喊叫。
我提着篮子就往她那边冲。
“噗通”的一声，我冲得太急，到了石头上没有刹住脚，居然直接冲进了大河里。
“衣依……”。“衣依，衣依……”佩玉吓得失了声。不远处洗衣服的大娘，赶紧拿了洗衣棒来救。一掉下河，我就被一个旋窝旋住了。洗衣棒根本够不着我。
这时候，“咚咚，咚咚……”有好几个人都跳下河向我游来。
落进大河，全身浸在清凉的河水中，把我仅成的一点睡意完全赶跑了。我吓懵了，两手拚命挥舞，结果还是往下沉。索性我不挣扎了，平平地躺在河面上。心想，死就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浮在河面上，平心静气地等待死神的召唤。也许在我这个年纪是绝无仅有的事，因为我还有两个月才满七岁。
“咕咚，咕咚……”又有好几个人跳下河，向我游来。水在流动，我随着旋窝的方向居然又飘到河面上了。我顺着水流向下游飘去。躺在河中间，河水流动的声音在中间更加响亮。我突然感到害怕。突然害怕死亡。突然感到活着真好，但是，我不会游泳，谁能救我呢？又想到外婆说的话“你有九条命，可以死九次……”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间，我的手臂和身体被一个铁塔似的人举了起来。我惊叫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脖子。“砰”地一声，我只感到一阵昏眩，晕了过去。
“把她倒提起来，倒水，拍背……”声音嘈杂而混乱，我的背上被人重重的拍了一掌。我哇地一声叫了起来，肚子瘪瘪的没水。我闭着眼睛屏住呼吸。
“还不醒呢？咋回事？”一个声音象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大概这人就是救我的人罢。我在心里默想。
“喂，喂！”她抱着我把我放在一块软软的地方。我的身边迅速地围了一大圈人。几个好心人在河岸边扯了好大一抱芭茅铺在沙滩上。
“衣依，衣依……”佩玉哭着，叫着。我把眼睛微微挑起一道缝向外瞅，佩玉的脸象一只小花猫。
“小妹，叫她家里人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起初，佩玉没动。她知道，妈知道了，我不会有好日子过。在大家的催促下她还是跑了。
声音跟着人影一起消失了。
妈，一想到妈，我的心便一阵紧缩，一阵窒息。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样，我索性睁大了眼睛，一翻身坐了起来。
“小女娃子家，跑到那块石头上去洗衣服。它可是块魔石，那块石头滑了好多人在河里。……”大家议论纷纷，我心想，怪不得只有那块石头是空着的，没人占。看着我已经得救，大家渐次散开了。
但是，救我那个妇女却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有点粗糙，手上的老茧还有些割人。我把手甩了甩终究没有甩脱，想着佩玉和妈快到了。我哀求道“阿姨，谢谢你救了我，那边石头上还有我要洗的衣裳。”
“哦。”她应了声，仍没放手，牵着我，声音柔和地问“到河里洗衣服多危险。
你父母放心吗？”
“哦……”我沉默无语。
到了石头边，那里有什么篮子，衣服。我冲进河里的时候，连着篮子一起进了嘉陵江。
她看了看我说“这块石头很危险，它一边是斜的，人站不稳，很容易掉进河里，以后，可不要在这里洗了。衣服多半进了嘉陵江。”
我翻了翻眼珠说“我就想站在那里，死了还好些。”
“豁，你自己跳下河的？”她愤怒地甩开我的手臂，叉着腰质问。
我拖长声音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哼，气死我了，你可知道，自杀的人可没有好下场，是要下地狱的。在地狱里不是被火烧就是被炮烙。……”她呲牙裂嘴地做着各种吓人的表情。
“哼，我可没想死。是跑得太急，冲下河的。”我发急地分辩。
“这还差不多。呃，我认得你哟，你叫衣依，是吗？”
“是，我认不得你。”我看着她老实地答道。
“在钱家湾你外婆家里，记起了吗？”她提醒道。
“哦，哦，还有一个神仙姐姐。”我突然记起了两年前，过年时外婆家里突然来访的两个女子，一个长得象神仙，一个长得象丑八怪。
“呃，你爸妈对你好吧？”她摸了摸我的头发关心地问。
我看了她一眼，不知怎样回答。
看着她胖胖的身体，淡淡的眉毛，细细的眼睛，塌陷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厚嘴唇，心里突然想笑。她看起来特别象外婆村子里福缘寺里那尊笑和尚。她笑了笑把我抱了起来。我心里突然间升出一种暖意，除了外婆，没有人这么亲切地抱过我，她把我的头贴在她的左脸上，我发现她的耳朵特别宽、长，耳坠上的肉特别厚实。我用手把她的耳朵使劲拉了拉，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傻笑。虽然很热，但是在她的怀里我却感到了少有的舒服，从小到大除了外婆还没有人这样抱过我。比起我漂亮如天仙的妈妈，她真是太丑了，但我却感到陶醉。
“衣依。”后面传来爸威严的声音。我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她把我放下了，转过身望着爸笑嘻嘻地问“衣老师好。”爸把我从她身边拉过来，脸上僵硬地笑了笑算是答了她的问候。
“衣伯伯，就是她救了衣依。”佩玉声音脆脆地给爸爸作介绍。
“谢谢你。”爸爸客气地给她鞠了一躬。
“衣老师好。能够救她真是菩萨保佑。”她笑着，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珠。
爸的眼睛有些闪烁，没接她的话。低下头问我“你洗的衣裳呢？”我指了指河面，不说话。
“衣老师，她还不到七岁就洗衣服，你也太放心了吧！她姐呢？”她指着我，眼睛里带着愤愤不平的怒火。
“这是我的家务事，请你尊重。”爸脸绷得紧紧的，声音冷得象冰。
“佩玉，佩玉。”我大喊。
“哈哈，我在你背后，我回家罗。”她嘣跳着从我们眼前飞跑而去。爸看了她一眼，眉头紧皱。拉我的手使劲一握，痛得我尖叫起来。
“衣老师，黄莲请你下周星期天下午三点到松林坡谈谈。”胖姨拉住爸的衣服笑着说。
“没时间。”爸干脆地答。
“她说见不到你，就到你家里见。”胖姨扔下一句话，不再理爸爸，转身对我说“衣依，胖姨名叫黄秋菊，记住菊花就记住了阿姨。我住在那条船上，看到没，船上有个红色的68号，阿姨是清水镇的。你可要记住我。”黄秋菊说完抬起头来，看了爸一眼昂首挺胸地向她的船走去。
嘿，好慈祥，她是我妈就好了，我在心里产生了幻想。一想到漂亮的妈，心里就恐惧得汗毛直竖，望着黄秋菊的背影我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唉……”。
一番折腾，时间已近中午，太阳直直地射在河滩上。爸的白色短袖衬衣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他的脸紧绷着，几乎是拖着我往前飞奔。
突然，我的右脚不知踩到什么，刀割一样的痛，我叫了起来……爸好象没听到我的叫声，拉着我继续走，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爸才停下脚步。
我的右脚板全是血，鞋子烂成了两半。看到血，我哭得更惨了。我跌倒在地，抱着脚不肯再走一步，哭，撕心裂肺地哭。
爸厌恶地盯了我一会，扫了眼流血的右脚，弯下腰用左手把我抱了起来。脚还是痛，但是没敢再哭泣。脚还在流血，河滩上撒了一路。
爸爸直接把我抱到了学校医务室。因为放假医务室大门紧锁，爸犹豫了一下又折回家里。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佩玉早已经蹦跳着跑得没影了。也许是天太热的缘故吧。
但是我却突然间感到全身发冷，脚已经痛麻木了。我挨近爸的胸膛，我的眼睛有些模糊，眼皮撑不起来，我索性把眼睛闭上了，起初还能听到知了的叫声，渐渐地眼前一黑，我昏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