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的世界,在月月心中是一个无尽的魔窟,魔窟里妖孽恶魔横行,无法无天。
月月也知道,丝丝邀请一起同路,只不过是随口的敷衍。就算是真诚的邀请,她也不会去。
如果是方垆心邀请呢?月月在心中激荡起本以为不会有的涟漪。马上在心中否定这种假设,方垆心有深爱着他的女朋友,他又如何会向自己发出邀请呢?从此以后,最多就是一个好朋友似的大哥哥吧,再不敢多一点幻想。
心中忧伤,却不能表现出来。
斜风细雨,不方便再带客人游走于山林之中。
咚咚哒哒的屋檐水,听来,每一声都是即将离别的序曲。
懒懒散散闲坐片刻,丝丝起身来到屋檐下,依然没看见农儒敏和方垆心的影子,不由得在心中咒骂一声:“死男人,说好你们今天负责厨房的活的,这都半晌午了,还不见人。”
以前总是紧跟着月月的大黑狗,此时也不知去向。
屋檐下放着农儒敏为月月做的一套,便捷快速做笛子的工具。
微风细雨舔压着枝头,如雪的梨花之中,已经崩开鹅黄的新芽。瑟瑟颤抖的枝桠,抖落片片雪白梨花,院坝的流水中,如烟波浩渺里有数不清的白色风帆,正随流水扬帆远去。
方垆心头戴斗笠、赤着脚,身披蓑衣,从荔枝树下钻出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筐子,身边跟着大黑狗。他看着门口的两个女人淡淡一笑:“你们聊着,我要开始做菜了。”
月月刚要向厨房门口解蓑衣的方垆心走去,被丝丝一把拉住:“不管他,让他做去,我们等着吃就好。”
方垆心解下蓑衣斗笠,挂在屋檐下的外墙上,钻进厨房,又探出头来:“月月,你今天很美。”说完不等回应,又缩回门里。
云层里溜出淡白的阳光,细雨渐消,丝丝奔到院坝里,仰头对着苍穹,叹息道:“诶呀,还是晴了。”
在丝丝的要求下,两个女人换上雨靴,提着竹做的小马扎,手拉着手向那片古老的椎木林逛去。
椎木林外的大石头被风雨洗刷得更加明净,放开马扎,坐下来,眼前苍茫无垠,绿浪浩荡。
无比清新的空气直透胸怀,也不能改变口里的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地闲聊,不是因为相差十几岁年纪,而鸿沟相望。
丝丝觉得月月还很单纯、稚嫩,其实就这样生活在山中也挺好。她自己寻遍千山万水,看过无数美景与苦涩,却一直没找到一个地方能够了却余生。
早已明白,上天注入灵魂里的情和意,其实是一个‘阴谋’,让人欲罢不能。也早已明白,上天注入基因里的欲望和贪婪,其实是一副镣铐,控制着生命必须延绵不绝、必须不止探索与跋涉。
尽管明白,却不能冲破;愿意放下,却不能甘心。
曾想小有名气后,便从此归隐空谷幽兰,可还是继续跋涉着。曾想过衣食无忧时,再不要贪名求利,可还是继续着。
万卷书,万里路,以为早已想明白。在山中小住这即日,丝丝发现,以为已经想明白的问题,其实不是问题,自己不甘心才是问题,不甘心让自己的生命悄无声息,还想继续奋进才是问题。
独自驾车翻越山河中,母亲就曾多次劝说过:“丝丝啊,世界并不是坦途,如论你怎么探索,也不可能找到你以为的生命真谛。找不到,不是你无能,无数先贤圣哲都没找到,你也不可能找到。人看不透天,女儿,还是回来吧。”
母亲的话何尝不明白,但就是无法停下脚步,无法向父母希望的那样:嫁人生子,相夫教子过一生。
不入父母期望的人生路,自己又发现自己选择的路,于生命而言,恐怕也是一场徒劳。已经三十几岁,青春只剩精心呵护下的余音,更没有丝毫把握,保证自己还能再有三十多年岁月消磨,已经衣食无忧,已经小有名气,余下的岁月,该求什么呢?
这几日山中小住,仔细观摩月月的生活,除开她对被严重侵害后留下的心灵伤疤,其实一切都挺好。她的家美丽如画,她如此单纯而稚嫩,丝丝想着,如果自己开始跋涉之前,也有这样一个家园,或许就能安心一生吗?
十几年风霜雨雪中跋涉以后,开始羡慕月月的山中岁月,因为已经知道,生命中的种种所谓作为,其实都是徒劳。生命应该如院坝外的梨花:随季节花开花落,随风雨成长而任由苍老。
十几年的探寻跋涉以后,灵魂里已经被掺入不可调和的杂质,这些不可调和的杂质在灵魂里形成相互对冲的矛盾力量,因为这种力量,使得更不甘心悄然于世。
根据自己对世界和生命的理解,丝丝想劝月月,永远不要走出这方美丽的天地,不要去跋涉探索,就让自己一直这样单纯稚嫩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生命就会像那一树梨花一样,一生圣洁。
心中诚心想劝慰的话无法说出口,尽管丝丝认为无法说出口的话才是真心话,但对一个二十岁、美丽娇艳的姑娘说出来,似乎在有意锄断她的憧憬和朦胧的向往。
就算把真心话说出来,月月会相信吗?同样青春貌美的丝丝知道,任何劝说都没有用,就如自己这十几年的跋涉探寻一样,或许生命就需要自几躬行,最后落入上天或基因的阴谋中,再难自拔。
月月的心绪没有丝丝那么复杂,她也知道丝丝看似自然随和地与自己闲聊的话,是真的在闲聊。
她还没思考“生命的意义”这样渊深的问题,也没想过以后会有怎样的璀璨和锦绣,只想着自己和方垆心。她恐惧山外的世界,恐惧山外那些恶畜恶魔一样的人,但她对方垆心不恐惧,情窦初开的情丝,牵引着她把方垆心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月月有她固执暗暗坚守的理由,方垆心脸上那么大一块黑斑,如果那个声名如日中天的女歌星是他女朋友,在皮肤美容已经毫无难度的今天,他为何还让脸上顶着那块耀眼的黑斑呢?或许他还有未尽的苦衷。
自从知道歌星万晓晓是他女朋友后,月月仔仔细细想过,他虽然不否认,但他并没有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亲口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心底纯良的人,虽然某些行为看上去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但他一定是个好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月月也不愿把心中的话和丝丝说,只好装模作样地闲聊。她不稀罕任何生日礼物,只渴望能够早一天得到他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