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什么呢？”季白露不解的歪头问道。
“像您二位这样的……大概不太能理解吧。”卡库斯垂下眼睛，目光在眼前的茶几上游移，“我啊，如各位所见，是一个没有继承到魂琈普通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作为御灵师的可能了。其实也不光是我，从我父亲开始，就已经是这样了。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作为分家的凡人的孩子，本来帮助家里打理好家族的产业就好。我是想这么平静过完自己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的。如果我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话。”
“那个人？”
“就是我父亲的哥哥家的孩子。哦，也就是刚刚，你们见到的那个年轻人，科林，他的祖父。现在外面都叫他格里大公。生下来就有魂琈的人，是上天选中的格里家的继承人，本家每一代都和御灵师家族的女子联姻，生下的孩子里也都有寄子。”卡库斯说到这里，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真丢人啊，看到了那样的他我竟然感到嫉妒，可是天生的事情，就散是嫉妒也没有什么用吧。第一次去本家，看到他被众人环绕，天之骄子一样，享受着最好的东西，我觉得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呢。家族不给我的东西，就算是靠自己，我也要得到。”
说到这里，卡库斯突然抬头，用一种几度兴奋狂热的表情看向西辰和季白露：“他们也没想到吧，在这种粮食都很难生长的地方，居然意外的适合茶叶和酒，平津的茶和酒，是玄天整个东区最好的！财富！有了财富，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来的时候那艘船，你们看到了吧，还有这个庄园，这都是在我的手里才建起来的。我的父亲掌理这地方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在饿肚子，家族的聚会只能穿着土气的衣服接受他们的嘲笑。科林的父亲，那孩子真是继承了他父亲一样的傲慢，对我这样的长辈半点尊敬也没有，就因为我是普通人。
可是谁在乎？平津的财富超过了本家了，你们知道科林来干嘛的吗？他们是来要走我孙子的，他们说要给他最好的教育，让他成为优秀的御灵师，只要我肯献出平津城一半的财富。那个教习，叫什么来着，武缙，洛城七曜堂的教习。我说这位大人，你刚刚你和那个家伙对上了吧，嘿嘿，怎么样，他很强吗？”
西辰觉得卡库斯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古怪，眉角一跳，但还是按住脾气，说道：“以我现在的实力，硬接他的威压有些勉强。最少是五星以上的前辈了。”
卡库斯听他这么说，发出了一声夜枭鸣叫一样刺耳的怪笑：“才五星，一个五星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嗯？四星还是五星？大概就是极限了吧。科林是他的弟子，呵呵呵，本家那边，也是越来越衰弱了啊。也对，科林那个傲慢的父亲不也才五星而已，让他当家主真是堕落。科林也完了，都这个年纪了才三星，呵呵，听说还是前阵子才勉强提升上来的。也就只能跟我这个普通人摆威风了。只要等我的小卢克斯回来……只要他回来，科林也好，他父亲也好，本家也好……”
见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开始自言自语，季白露十分困扰的看了一眼西辰。西辰似乎是捕捉到了一丝什么，茶色的眼睛暗光一闪。
“城主大人，这么说，您的孙子要拜师的那位，是一个高过五星的大人物咯？”西辰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点诱惑的感觉，入恶魔的低语一样传入卡库斯的耳中。
“当然！那位大人的一个使者都有六星，那位大人肯定……！”
咔，哗啦。
之前站在墙边的阿福撞到了身边的花瓶架，上面的一只细口窄底双耳描金花瓶摇摇晃晃的从架子上跌落了下来，碎了一地。
“对不起，老爷对不起！”阿福十分慌乱的连连鞠躬。
卡库斯像是齿轮卡住的机器人一样，脖子机械僵硬的转向了门边。目光先是落在地上一片片的花瓶碎片上，然后慢慢上移，看向了还在鞠躬道歉的闯祸的仆人。
季白露十分奇怪的看着他这僵硬的动作，正要说些什么。
卡库斯突然从沙发椅上暴跳而起，咆哮道：“看看你做的好事！这花瓶有多昂贵你知道吗？！你怎么、你……”
卡库斯整个脸涨的通红，似乎已经气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西辰看着他，然后收回了目光，眼睑垂下，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好了，城主大人，您年龄也不小，还是不要这样暴怒对身体比较好。”季白露有些看不下去的打着圆场。
见这边的人开口，卡库斯才坐回到沙发椅里，呼哧呼哧的运着气，那沙发椅随着他的动作，又是让人牙酸的嘎吱了一声。
“我大概明白了。”西辰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小啜了一口茶水，把茶杯放回了原处。“那两位的来意是想用您孙子的未来，换您的财富，但是因为您已经给他找了更好的出路，所以不管是您的孙子还是您的财富，您都不会愿意拱手交给对方，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卡库斯不知道是在为花瓶的事生气，还是想到了本家无理的要求，去拿着茶杯的手都在颤抖，第一下竟然没能拿稳，杯中的茶水有一些都被泼洒到杯碟里。
“那这和您找我们来，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就是……我就是想……”卡库斯支吾着。
“哦对了，有件事也要请教一下大人。我和?小姐是从溟湮湖来的使者这件事，您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西辰又追问了一句
卡库斯手里的茶杯抖的更厉害，虽然西辰并没有把自己的灵力威压释放出来，但是可以看出，对御灵师强大本身的畏惧，让这个老人已经无法很好的掌握自己的手了。没有办法，他的茶水还没有喝到口中，就双手捧着，把茶杯又放回了原位。
“请两个大人原谅。维拉姆号上有直属于平津的商会的人。他们在船上看到了您二位的英姿，留了心，在泾行道的时候看您二位中有人进了巡查队驻地，就给我发了消息。您二位租用马车的车行，不瞒您说，在下也有一部分的本金投在里面，所以……在下并不是想要有意跟踪二位的，不不不，以二位御灵师的本事，如果想要甩脱他们几个凡人的跟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二位都是不拘小节的人物，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哦……”西辰拉长了音，不置可否。
季白露一拍手，恍然大悟的道：“所以，你那个好侄孙和他师父来你这里要人要钱，我们两个又刚好到了平津，所以你是想请我们两个来，人多水搅浑，让他们两个不好开口吗？”
“对对对。”卡库斯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摇头，“不不不，我并不是有意要利用二位。想在庄园里招待二位，也是诚心诚意的。只是、只是……”
“只是如果溟湮湖出来的人，能对七曜堂的人施压，暂时让他们退避。等到你的小孙子拜师成功归来，他们也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了，是这样吗？”季白露说着，声音少了平日的活泼，多了一些冷淡。
卡库斯抬头，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灰色眼睛，只是之前说话时总是微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的厌恶像是冰冷的剑刃，直刺过来。
“这……是……”卡库斯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头。
“什么呀，还以为是有什么委托的机会呢，是不是啊，阿西？”
季白露偏头，向西辰说了一句。
西辰还是第一次听到季白露这么叫他，被叫的稍稍有些晃神。以前就算在汐鳞族，知道他本名的师尊也很少这么叫他，会这么叫的人，以前只有何玉昆而已。倒是这些天遇到了殊临枫和陶鵺，被这么叫的机会变多了。
“啊，原来露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吗？”回过神来的西辰，很自然的接话道。“我之前见城主大人急急忙忙的来，又急急忙忙的走，还以为是为了寄子失踪案的事情呢。以为喊我们来，是因为那样的事情，不好在那些外人面前讲，所以才要特地邀请我们过来细谈。谁知道居然不是为了那件事。”
“就是啊。”季白露马上接话道，“我听师尊他们说，最近好多人家都有寄子失踪呢。听说是用什么可以获得稀有传承做诱饵，骗一些什么都不懂家里祖上几代都是平民家里的寄子。孩子送走之后，就不知道后续怎样了。”
“是啊。”西辰见季白露把自己弟弟的事情安在寄子案上，也帮腔添油加醋起来，“那些孩子的父母都以为自己的孩子有了好出路。街坊邻居平时常见的孩子突然很长时间没看到了，问了父母觉得古怪，怀疑他们是给人贩子骗了，报给了肄法司又或者巡查队。结果他们人去调查，这些父母也说孩子的去向。还觉得那些街坊邻居什么的，是嫉妒他们孩子将来的成就，这是来捣乱的呢。”
“我倒是听说有孩子回来了呢。”季白露说，“不过那个孩子回来之后，变的痴傻，好像还残疾了。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孩子的父母呢？这下能信他们邻居劝的话了？”西辰见她越说越多，疑惑的接道。
但见季白露并没有收到他打的眼色，冷冰冰的目光还是投向卡库斯，说道：“都疯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本来想着能一步登天，做人上人的。结果别说人上人了，那孩子连正常人的生活都没有办法享受了。不过会出这种事情，也是难免的，毕竟，父母，甚至祖父母辈都是凡人，家里突然出了个寄子，都不知道怎么做梦呢。对御灵师的事情，多的都是道听途说，哪里能知道的真切，不知道被什么人一骗就把孩子给交出去了……啊，我说的绝对不是城主大人您，您和他们不同嘛，您是御灵师家族出身的，虽然本身是凡人，但是见识肯定比那些真正的凡人父母要多的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卡库斯听了他们的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低头握着茶杯，指腹在杯沿的地方来回摩擦。
“原来?小姐听说的是这样的传闻啊。”西辰一副很有表演意味的拖长了音，说道，“我有个亲戚是在巡查队呢，我听到的是另外的消息。”
“哦？阿西你的亲戚又是这么说的？”
“?小姐，你也知道，最近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寄子的出生率越来越低了，而就算有寄子出生，似乎素质方面也有所下降。虽然没有人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调查，不过，从格里先生刚刚的说法，格里大公这一脉的能力，似乎也在衰弱啊。”
“好像是这样。我这一代里，也有父母都是御灵师，但是却生出凡人孩子的事。”季白露不知道他这么讲的用意，只能暂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有人说，这都是因为御灵师只和御灵师结婚才造成的血脉衰弱。不过啊，还有人不死心呢。”
“什么意思？”
“凭什么几代都是凡人的家族，可以生出寄子来啊，那些大的小的世家眼看都要传承断绝了。”西辰啧啧的摇头，“如果要说有什么可以帮助家族血脉继续延伸的话，肯定是和御灵师结亲更好吧。但是没办法啊现在御灵师除了血脉衰弱，和雾魇战斗过程中的死伤也导致的数量的下降。想要给后代找一个伴侣那真是很难说的准的事情。而且越来越稀薄的血脉的话，强大血脉的家族肯定不屑和这种人结亲吧。所以……”
“啊……”季白露像是想到了什么，白皙的小手捂住了嘴巴。“你是说……他们抢平民家的孩子，然后……”
“以前就有了，找平民家的孩子，名义上是收做养子，养女。虽然也是给了相当程度的照顾，但对应的，成年之后必须和养父母的子女结婚，以诞下寄子为目标。”西辰看着闷头不发一语的卡库斯。“但是，如果这么做了，就很容易被人猜测，是不是这个家族的血脉已经不行了，要用‘收养子’的方式来延续。于是有把平民家的孩子养在外面，到了年龄在带回来结婚的例子。可是如果让孩子还跟着自己的父母，怎么能保证那些孩子长大之后不会有其他的想法呢，所以……”
“拐出来，偷偷养大？”季白露问。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最近有从‘塔’那边来的人，正在查相关的事情呢。塔那边对寄子的诱拐和买卖这种事，似乎很是愤怒。”西辰说。
“看两位说的事情这么严重，真是让人吃惊啊。”
这时候，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卡库斯，突然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副十分慈善的面孔，微笑着说道。
原本以为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会勾起这个人心里的怀疑，从而漏出一些什么的西辰暗自吃惊。季白露的想法和西辰相去不远，这时眼光和对方一碰，也察觉了对方的惊疑。
“不过两位大可放心。我家孙儿的那位师父，绝对是一个可靠的人，这一点上，我毫无疑问。所以如果二位是为了调查和寄子相关的事情的话，我这里大概无法给您二位提供帮助了。”卡库斯满脸堆笑的说道，“啊，不过，如果二位还想在平津停留，在此期间泪岛庄园还是会给二位提供最好的招待的。毕竟是溟湮湖来的贵客，怠慢不得。我呢也算是想要和溟湮湖的各位结个缘。我的小卢克斯回来之后，少不得和各位御灵师大人们打交道。看二位都是青年才俊，以后还要多照拂我家卢克斯才好。”
见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西辰一时拿不准，只是应付的说了一句“那是自然。”
而一边的季白露，摸不准西辰的下一步打算，也不好随意开口，只好再次端起茶杯，掩饰的喝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