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有疑问,但是面子上仍然要端着。肖弘文眉头微动,保持住了自己那张扑克脸,手下的琴音又回复了。
西辰行礼完毕,直起身,就站在那里,等着肖弘文的下文。
“你的伤势,恢复的如何?”
过了十数息,肖弘文才徐徐开口,话题跳过西辰的请罪,问起了他的疗伤情况。
这是要打定主意要帮肖清悦掩饰吗?西辰轻咳了一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口说道。
“还要多谢灵夫人的出手相助。虽然还没到可以动用灵力的程度,不过,晚生能隐约感受到灵脉的恢复。”
西辰开口,只提灵夫人,就是为了让肖弘文知道,这件事,溟湮湖请托的是玄弥宗。但是肖弘文直到自己今天找来之前,没有关心过这件事一丝一毫。接人的,是肖弘治,治疗的是梅园的灵夫人。虽说让一个宗门的主事人去和一个毛头小子对话,怎么想都是西辰这边有些不自量力。不过至少派个话事人这种程度的事情,是玄弥宗应该做的。
灵夫人和玄弥宗,或者说和肖家之间,有隔阂,西辰的感受十分清楚,而且也从来没有人刻意的掩盖或者隐瞒这样的事。西辰想要告诉肖弘文,在治伤这件事上,他会记得灵夫人的援手之恩,但是这件事和玄弥宗有没有什么关系,可就是另说了。
肖弘文听懂了。他那个女儿的事,如今连他也无法约束,梅园整个已经像是和玄弥宗成了两个世界。上一次,灵夫人能来通报关于眼前这个少年的异常,也不是出于作为一个玄弥宗门人或者肖家人的本分。肖济灵想要的是什么答案,肖弘文太清楚了,她想知道的事情,答案甚至连他都知之不详。
“是吗,有好转就好。”肖弘文不懂声色的说道,“济灵的性格比较冷淡,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勿怪。”
“哪里,灵夫人是晚生的前辈,晚生是很敬佩灵夫人的本事的。”西辰微笑答道。
“如此就好。”
肖弘文的琴音这时候突然停止了,他抬头,眼中带着探寻意味的看向西辰。
“我记得你的名字,叫西辰是吧。我就仗着年岁直呼你的名字了。怎么样?你觉得我的琴声,和小女济灵的琴声相比。”
西辰眼中精芒一闪,心中暗道:来了。
“晚生哪里懂什么音律,一个外行人,不敢评价。不过在下想,作为玄弥宗的宗主,肖老前辈的琴声,自然是好的。”西辰先说了一番恭维的话,在他看到肖弘文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之后,补充了一句:“只是,原来一样的曲调,用不同的乐器演奏起来,感觉上差异竟然如此巨大。看来我以后应该多多了解音律方面的事情了。”
肖弘文原本已经移开的目光,迅速的回到了西辰的脸上,紧紧的盯着他,西辰有一种对方想要把他从内而外看穿的感觉。
“你居然能听出来么,首曲子。”
“刚刚肖宗主演奏的,和灵夫人为晚生疗伤的时候演奏的曲子,应该是同一首吧,只是,宗主您刚刚只是演奏了其中一小部分,并没有演奏完。不过这个旋律,晚生还是能觉察到的。”
和陶鵺三年前在乐溪村吟唱的曲调,是同一个旋律。在西辰的印象里,这是从第三个人那里听到这首曲子了。
他不太明白肖弘文在这个时候弹奏原因,但他心里有了另外一个想法。陶鵺,是和玄弥宗有关系的人,从年龄上来说,和灵夫人去世的女儿同年。但是,这可能吗?自己和灵夫人说,曾经听到过这段旋律的时候,灵夫人反应激烈。如果一个母亲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有死,从而怀疑相关的事情……
“听济灵说,你曾经在其他地方听过类似的旋律?”
“是啊。”西辰倒是不隐瞒,“不过,晚生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同一首曲子。”
肖弘文的眉头微微的蹙起,西辰却静静的看着对方脸上的变化。
这曲子,从西辰的角度看来,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三年里,他反复想过当年和陶鵺以及殊临枫相遇的时候发生过的事情的所有细节,在他的推论里,陶鵺当时梦游似的状态是不太正常的反应,可能是因为她本人灵力的失控造成的。这种情况下,陶鵺当时的歌声,在西辰看来,和自己在平津城的泪之岛,听到幽灵的哭声十分相似。
这种声音虽然通过耳朵反应到大脑内,是一种“声音”,但是很可能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一种只通过灵力传递的信号。
虽然西辰不太明白当时还不是御灵师的自己为什么能够“接收”这种信号,但是其他村人并没有这种接收灵力信号的能力,于是只有他听的到,全村的其他人都睡的死沉,完全没有听到,是一个合理的解释方向。
“你听到的唱歌的人,叫什么?”肖弘文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这,晚生不太清楚她的全名,当时和她一起的同伴,叫她阿鵺。”
“夜晚的夜?”肖弘文追问。
西辰摊手,表示不知道。
肖弘文想要从他这里套话,却什么也不想做,这可不行。
“不过说起来,前不久,晚生在玄天堺的北方的某个小镇子,还偶然碰到过她一次。”
西辰说着,感受到了肖弘文很明显的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下点头。
和他估计的一样,肖弘文对和玄弥宗的神秘曲子有关的事很有兴趣。
“晚生是去帮助师尊的一个朋友,调查一件事情,才到北方去的。”西辰靠回到椅背里,徐徐的说道,“不知道肖宗主最近,有没有听到过什么传闻?”
“传闻?”肖弘文原本想要追问关于那个能唱出相似曲调的人的信息的时候,西辰突然的转移话题让他觉得不悦。
“是啊,最近九堺有一件恐怕对御灵师界而言相当严重的事情发生,受害的范围遍布整个九堺。天枢塔之前一直在秘密调查。”
西辰两只胳膊肘架在了座椅的扶手上,双手交叠,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手背上轻轻的叩着。
“您是知道,晚生的师尊和塔那边的关系,还有他的那些在肄法司的朋友……”
“朋友?我可是听说肄法司对异人不怎么友好啊。”肖弘文打断道。
“是啊,虽然看上去是那样,不过怎么说呢,有些事情,传闻和真实总是差的很远。毕竟,不管您,还是在下,都不是塔里的人,听外人传话,总会有些变形失真,您说呢?”
西辰是平和的微笑,话却直刺玄弥宗的问题。作为宗主本身的人,在天枢塔的长老院里,只有作为傀儡推上去的代言人,而不是真正的具有席位。西辰从旁人的话里可以看出,肖弘文是个相当有自负,并且掌控欲也很强的人,这样的人,真的常来没有怀疑过那些自己推出去的傀儡吗?
“我非常相信玄弥宗的长老们。”肖弘文硬邦邦的说道。
西辰笑了笑,没有深入的讨论这个问题,转而继续说道:“肄法司的态度到底怎么样,晚生可不好说。不过确实有家师在肄法司的朋友,到溟湮湖请求协助调查。晚生一个毛头小子,刚刚好也需要那么……一点点历练的资历,为明年的天枢御览做准备。想必您能理解。”
肖弘文不说话,而是等着听西辰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所以,接了一个任务,去做了一些外围的调查。说起来晚生的伤也是在调查过程中不小心发生的意外。好在事情现在查清楚了,是和臭名昭著的邪御灵师组织有关,那个组织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西辰似乎是在回忆,然后啊的一声,接道:“是了,好像是听各位前辈管这个组织叫‘笼’,全称什么的晚生就不太清楚了。”
肖弘文很显然也是知道“笼”这个组织的,眉头一皱,脸上出现了嫌恶的神情。
“你说遇到的那个人,和‘笼’有什么关系?”肖弘文问道。
“肖宗主不关心,‘笼’到底做了什么吗?”西辰反问。
肖弘文其实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西辰口中说的那个人。之前肖济灵来找他的时候,可没有说过还有这么一个人,那肖济灵到底知道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如果是知道,却隐瞒了的话,这个女儿……
心中转着各种念头的肖弘文,有些不耐烦,他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是想让他问关于笼的事情的。如果他不问,恐怕对方也会对那个人的下落闭口不提,被一个小鬼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他心底火气蹿升,又不得不为了信息情报压着。
“我正在等你告诉我。”肖弘文的话里,很是有些不客气。
“他们啊,诱拐了寄子。”西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说诱拐或许不准确,毕竟是他们家里的人把这这些孩子送到对方手里的。很奇怪是不是,哪有家里父母长辈,会把寄子送到这种不明白的人手里的?不过‘笼’的做法也很奇妙,他们瞧准的都是普通人家庭或者血脉有衰退的家族诞生的寄子。听说里面还有很多其实是虚壳,不一定都能转化成功。”
西辰观察者肖弘文的脸色和表情,见他眉头越皱越紧,继续说道:“以可以完全让虚壳进行觉醒转化,这样的诱饵,骗到了不少的家庭呢。他们的父母亲人,高高兴兴的把自家孩子送走,想着可以成为御灵师然后出人头地。结果后来听说参与营救的肄法司执行队的人去救人的时候,有很多孩子都死了。‘笼’的人,似乎在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试验。”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肖弘文脸色冷峻的问西辰。
“晚生听到了一些很容易……让人联想的陈年旧事。”西辰笑了,“听闻灵夫人从二小姐过世起,一步也没踏出过玄弥宗?想必生活一定缺乏一些乐趣。晚生受到灵夫人照顾甚多,又无以为报,或许有些外界的传闻可以给夫人讲讲,权当解闷了,肖宗主觉得如何?”
肖弘文沉默了许久,说道:“听说你和锦文关系不错?”
“还行吧。”西辰靠回到椅背里,说道,“四小姐很欣赏晚生的战斗方式,希望可以有时间多和晚生切磋。”
“小辈之间,多切磋,确实有助于精进。”
“是,晚生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已经和四小姐约好了,无需去梅园的日子,会到杏园陪四小姐切磋战斗技巧。”
“嗯。”肖弘文点点头,“说起来,虽然榆园那里,年轻人比较多,我觉得你住在那边,会比较轻松自在,没有拘束。不过,总要来回往返,或许不太方便。我听榆园的人说,你昨天晚上回去的就很晚。这样不好,也会影响到其他玄弥宗的弟子。”
“确实,如果日后还要往来杏园,又要错开各位小姐的日常课程时间,恐怕也只能是晚上了,确实多有打扰。”
“那就留在杏园嘛。我会告知济秀一声,给你安排个客房的。从杏园去梅园,也比榆园那边近的多。”
肖弘文一挥手,就把这个事情定了。
西辰见对方想要把昨晚的事情当做是年轻人之间的“切磋”,眼一眯,一股子执拗劲就起来了。
“这倒是多谢肖宗主的安排了。只是如此一来晚生就少了很多和玄弥宗门人切磋的机会了。”
肖弘文见他还咬着这事不放,压了这么久的火气,实在也是到了临界点:“你伤还没好,切磋中刀枪无眼,还是要多注意。”
西辰笑了:“切磋嘛,点到为止。至于刀枪无眼,这种事情,还是要各看本事的,肖宗主您说呢?虽然晚生年纪不大,不过家师一直教育要懂分寸。”
这就是说他肖弘文教育晚辈不懂分寸了?
肖弘文语带讽刺的道:“君墨枢吗?他确实教的一个好徒弟。我很久没跟这些新人有过交集了,有机会的话,确实要交流一下。”
“待晚生回归溟湮湖,会向家师带话的。”西辰十分客气的回应。
但如果有人此刻就在这个房间里,一定会被这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两人之间的对峙。
“什么事?”肖弘文开口,语气不怎么好。
“有一封谛鸣峰的拜帖,刚刚送到了松园,请宗主过目。”门外的人应道。
肖弘文眉头一皱:“拿进来。”
西辰很适时的起身:“时间不早了,梅园那边,灵夫人大概等急了,晚生是时候告辞了。”
门开,松园的大管家,手里拿着一个金色漆印封住的信笺快步走进来。肖弘文接过信笺,对西辰摆了摆手:“你去吧。对了,那个女孩,她多大年龄。”
“哪个?”西辰微微偏头,明知故问。
“你在玄天北境遇到的那个。”
“哦,和晚生差不多年纪吧。”西辰答道。
肖弘文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再次摆了摆手赶人。
西辰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用肖弘文刚好听的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刚刚,好像从来没有说过,那个唱歌的人是女性啊。”
肖弘文拆信笺的手僵在当场,再抬头,西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