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端午节那一天天气会很好,可这一年很反常,一整天都下着瓢泼大雨。饿着肚皮的九儿有气无力地拖着自己小小的身子,她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吃饭了。中午好不容易在一大户人家门口见到的两个馒头全都给了妹妹,到头来自己还是空着肚皮。
雨下得真大啊!
这个晚上是九儿到临安城来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她去了三个饭店,却发现那些剩菜剩饭全都烂在被雨水弄浑的泥巴里。她想去挖那些剩菜剩饭,却又被餐馆的小二给轰走。有一个小二甚至还拿了一个成人手腕粗的棍子打她,她足足挨了三棒,一棒在屁股上,还有一棒在背上,最要命的一棒是在右脸上。如果不是雨水,她的右脸早就肿得老高老高的。
背上和屁股上的伤痕一直隐隐作痛,但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她不是为自己而活,一切都是为了妹妹。虽然有时九儿会感到很不公平,其他的孩子有家人疼爱,自己和妹妹只有亡命天涯;其他的孩子衣食无忧,自己和妹妹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她不懂为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九儿小小的脚陷入了淤泥里,一拔出来,就踉跄地摔了一跤。本来就邋遢的样子又被泥巴裹满全身,又变成了一个月前的泥娃娃。
九儿太累了,她不想走了,倒在大雨里,躺在路上的淤泥中,望着黑夜里满天的乌云,任雨水敲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是什么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呢?
原来的她有妈妈疼,有爸爸爱。衣食无忧,家里的条件和谷城的富豪公子哥也差不了多少。
家,是一个大大的庭院,庭院中央有一株高高的杨树,最美的时候就是杨絮纷飞的季节。
父亲常年不在家,手中握着一把陈旧的长剑,腰间撇着一把霸气的斩刀,就出门闯江湖,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回来的时候,手里会给九儿买她最喜欢的糖葫芦。
这是洛阳城的糖葫芦,很甜的。
阿爹会笑着看着自己把糖葫芦一个个吃完。
九儿回忆着父亲的笑容,感觉有些遥远。渐渐的,自己的身体有点飘飘然,好像躺在一个巨大的棉絮上,整个热闹的夜晚变得安静下来。
父亲离开的时候,母亲总是独自练剑。剑身细长,刻着蝴蝶图纹,剑气扫过,仿佛百花盛开。灵虚一点,剑花丛生,一朵、两朵,花中生花,十朵、万朵、千万朵。杨絮纷飞,好像天上仙子下凡。
九儿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
“阿娘,您这剑好美,她有名字吗?”
九儿娘剑锋一转,百花消失,“一剑出,百花生,此剑名为:百花。”
“阿娘能教教我么?见阿娘舞剑很美,九儿也想学。”
阿娘嗔怪一声,“剑太过锋利,女儿家还是不要学的吧!横吹笛,竖吹箫,阿娘也会一些,若九儿想学,教些这些也好,总胜过剑法。”
九儿有些不开心,“阿娘同样也是女儿家,为何你可学剑,我就不行?阿娘教我剑法,我定会强过阿娘!”
阿娘收剑入鞘,坐到九儿身边,笑了笑,拍拍她的脑袋,“学剑是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努力很重要,天赋也很重要。有人练剑百年,仍不悟其道。有的人,握剑便可入道,成就剑仙之名,有些事,不可强求,特别是学剑。”
“阿娘,什么是剑仙啊?是用剑的仙人吗?”
阿娘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仙人,只不过刚刚才入了大道而已!”
“那阿娘是剑仙吗?”九儿问,“就像广寒宫的仙女下凡,一尘不染。”
阿娘掩嘴一笑,“九儿别折煞阿娘了,阿娘的水准连半个剑仙都算不上。”
“阿爹呢?”
“一清吗?他剑法很好,但这一生是成不了剑仙了。在他的手中,剑没有灵魂,只是一件凶器而已。”
“原来是这样。”
九儿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她想喊母亲的名字。但喉咙很痛,根本发不出声来。她心里很害怕,害怕的不是自己死去,而是在家等着自己回去的妹妹。
还记得那天,妈妈带着自己和妹妹看戏。回家的路上,离家不到半里,就望见熊熊大火点燃了屋子。见状,九儿的妈妈带着她飞快地离开。
现在回想,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在逃命。
九儿印象很深,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的脸色如此沉重。一路上,九儿不敢说话,安静地躺在母亲的怀里,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模糊。她不敢相信,母亲的速度这么快。
终于九儿忍不住了。
“妈,你的功夫很好呢!阿爹也有这么好的功夫吗?”
九儿母亲没有停下,背着江夏,抱着九儿,气喘吁吁地疾驰着。
“你爹的功夫比娘高得多。”
“所以娘总是在树下练剑?”
“算是吧!”九儿娘又加快了速度,“现在家里出事了,要赶快离开。”
九儿不再说话了。
三天,九儿阿娘一直没有停过。九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一个清晨了。身前穿着红衣的阿娘长发散落,周围的草地上躺着数十人的尸体。兵器散落一地,狼牙锤、弓箭、长枪、九节鞭、风雷当、长剑、暗器,那个晚上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九儿来到阿娘身边,轻轻拂过阿娘柔软的头发。
“九儿,是你吗?”阿娘问,声音很微弱,受了重伤,“到我跟前来,让我再好好摸摸你。”
九儿被吓坏了,阿娘的百花剑段成两截,剑柄的一端握在她手中深深入土。纤细的背上插着两柄锃亮的长剑,光滑的红色长衣被洞穿两个大口;胸口处有一个手印,那一掌直接命中她的要害;全身上下,十多道伤痕已经开始结痂,双眼紧闭,留下两道黑色的血痕,那是被暗器打中的结果。
九儿走到阿娘面前,啜泣着。
“放心吧,坏人都死了。”九儿阿娘苦笑着,“娘这个样子,没有吓坏你吧!”
九儿哭了,泣不成声,“娘,是哪些混蛋把你伤成这样?我要把他们都杀了,要为你报仇。”
咳,咳。九儿娘一连三咳,全身疼痛难忍,数十道创伤拉着这她最后的痛觉,“孩子,你不会武功,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娘教我武功,等我长大了,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傻孩子,娘只希望你替娘照顾好你妹妹。”她叹了一口气,气息更加微弱,“从今以后,咳......远离......离,江湖,过个平凡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