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午后,就连树叶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偶尔的微风只能让它们稍微摇摆一下,却连一丝声响都懒得发出。唯有蝉在高叫“热啦,热啦”,听得人心烦意乱,更加重了笼罩在打虎寨上空的焦躁情绪。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修行人进血玉山历练的最佳时节,寨内几座属于仙家宗派的大宅子定然人满为患,街上也会有不少想进山的强大散修野修探头探脑。可是如今几座宅子已经人去屋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没了那些不惧寒暑的修行者,在这要热死人的午后打虎寨的街道茶楼都空荡荡的,死一样的沉寂。
这种景象对打虎寨来说很不正常。
据说打虎寨南面的血玉山是上古神魔为争夺天下大势走向的决战之地。那场大战极其惨烈,神魔在此陨落了不计其数,血玉山的山脉都是陨落的神魔所化,所以山中灵气极其浓郁罡气凝结,不但是修炼的好地方而且孕育诸多珍禽异兽天才地宝,甚至还能寻到神魔所留遗存。因此天下修行之人凡是觉得自己有些能耐的往往前来碰碰运气。
打虎寨位于血玉山正北一座山口前,是从北面进入血玉山的必由之路,又是离血玉山主峰大旗峰最近的一个入口,因此这座大陆上的几大仙家宗派都在打虎寨建了府邸,每年都有弟子常驻于此借助山中溢出的灵气修炼,或者进山采集仙药灵宝。寨子里两座客栈也常年住满了来寻访机缘的各路修行强者,除了来自本大陆各处的,还有从其他六座大陆来的最强大的存在。
这两年世道不太平,不是地龙翻身就是山崩地裂,但也因此山里经常会露出些东西来,常驻打虎寨的各大仙家宗派更是派人紧盯着,那些外来的修行者进山碰运气的热情也更加高涨。所以打虎寨若是外来人口少了才是稀奇事。
但是从半个月前,所有这些操着南腔北调的修行者突然间消失了。如此反常的情况由不得人不觉得奇怪。
最近天地异象也越来越多,比如最近一个多月地震越来越频繁,血玉山里不时有轰然巨响传来,白天山中天空有血色彤云笼罩山峰,夜间可见赤红闪光出于山岗,山里异兽频现等等等等。
这些种种异象再加上寨内仙家府邸突然间人去屋空似乎都预示着某种不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但究竟要发生时什么,没有人知道。
打虎寨由于就在血玉山下,受到山中溢出的灵气滋养也算是地灵人杰,寨里的孩子往往在修炼资质方面比别处的孩子优秀许多。在打虎寨有宅院的几大仙家宗派和从各处来到打虎寨的修行者每年都会从打虎寨选走一些孩子成为弟子,因此打虎寨的人想要打听消息其实并非没有门路。
但是这次几个宗派似乎达成了默契,即使那些家中孩子在宗派内修行的人去打听也得不到一点儿消息。
没有消息才更加人心惶惶,寨里的老人们相遇总会叹一口气说:“唉,只怕要出大事儿了!也不知道是啥事儿?”
那些婆姨们聚在一起做针线的时候也会不时望一下天或者那几座大宅子的方向呢喃一句:“唉,这是要出啥事儿了吧?”
所有人都在惶恐。但是打虎寨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五十里外的茂柯城,还是因为给城主纳粮缴皮毛药材才去的,他们的整个世界就是打虎寨周围这一片小天地,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无处可去,无处可躲,没有任何办法。于是在惶恐中日子还是要照常过。
太阳虽然已经偏西,但是却热度不减,仍然洒下白花花的光芒。炙热的光与打谷场上几堆新打下的麦粒和麦秸一碰立刻迸出耀眼的金黄。
硕大的打谷场上除了麦粒和麦秸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大脑袋黝黑男孩儿。他精瘦的双臂端着一把巨大的木锨站在一个麦粒堆起的小山旁,两脚叉开稳稳踏在硬如铁板的土地上,双膝微弓,气沉丹田,配合着呼吸以腰为轴把木锨猛地深深插进麦粒之中,铲起冒尖的一锨金黄。
他不紧不慢转动腰肢,双膀用力,木锨上的麦粒便飞了出去在空中均匀撒成一片金灿灿的颜色。
相对沉重的麦粒在二十步外落地蹦跳几下铺成一小片,相对较轻的麦颖、秸秆则飘飘摇摇分别落在近处,沙土则落得更远些。
少年动作慢悠悠的,每扬出几木锨的麦粒还会略微停下来感受一下自己出锨的发力是否顺畅或者调整一下气息,简单的扬场动作竟然被他作出了一种力拔山岳的气势。
这孩子就这么一直在不间断的一锨一锨扬起麦粒。汗水顺着下巴不断滴在两脚之间灼热的土地上,转眼间就被蒸干,他却从没有松开木锨抹一下汗水。
渐渐的,他身旁那座小山逐渐缩小,远处却铺开了几条颜色逐渐加深的彩带。
麦秸、颖壳、麦粒、沙土,各自规规矩矩堆在一起,少有混杂,就是乡村的老把式也难做到。
一个脊背略驼的老人担着两个桶从寨子深处慢慢走来,看到打谷场上的景象眼角跳了挑,不由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这才把桶放到打谷场的树荫下,然后紧走几步冲进寨墙的门洞里。
接着,那里就是一阵鸡飞狗跳。那些贪图穿堂风在寨墙门洞下横躺竖卧的汉子们就像是惊了弓的兔子一样被老人赶了出来。
老人还不依不饶在后面高声喝骂着,大意是不满他们偷奸耍滑却让一个孩子替他们干活儿。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被踹出门洞不满地说:“又不是我们要旦哥儿这时候扬场的,是他自己愿意。”
“城主催的这么紧,明天就要交粮。这么一大堆麦子还没扬好装好,你们想吃板子了?”老人的麻鞋随着吼声飞了出来,吓得汉子连忙跑进打谷场。
“旦哥儿,歇歇吧。你都扬了这么多了啊?”汉子们一边拿起工具一边有些惊讶。
老人也返回树下,对打谷场上的孩子招手喊道:“旦哥儿,好孩子,过来歇歇,喝口汤。这汤是用生津果、夏冰草和甜茅根煮的,最是香甜,喝了解渴生津。”
孩子这才憨憨一笑,放下木锨来到树下接过老人端着的碗。一只浑身红紫色,背上有三道金色纹路,身形类似松鼠的胖胖小鼠拖着大尾巴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孩子的肩膀上眼睛滴溜溜瞪着碗里颜色碧绿的解暑汤。
孩子端着碗喝了几口解暑汤,把碗端在肩膀前,小鼠赶忙扒着碗边把头伸进碗里喝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把采药这件事作好就行了,别傻呵呵地什么都干。这么多人的事儿,你一个人能干过来?”老人看着少年蜡黄的脸和大热天依然有些青紫的嘴唇心疼地说。
孩子又用瓢舀了一碗解暑汤说:“我刚才那是练功呢,扬场只是顺带。芒铁匠说无论做什么只要肯琢磨都能悟出东西来。”
“就是个实心眼儿!别听那个醉鬼胡咧咧。什么事儿都能悟出东西来?那他悟出什么来了?多大个人了,还没讨上个媳妇……”
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嘴,改口说:“去寨门下凉快凉快吧。好好歇着,过两天你还得进山一趟。今年不知城主有什么事,粮食也要,药材也要。我估摸着说不定过几天还得再要一批药材,到时候要是各家没有准备可就抓瞎了。”
“知道了,侯爷爷。”
男孩儿这才拿起一根麻绳和一把柴刀慢慢向寨门走去,每走出一步都是一只脚迈出踏实,另一只脚在那只脚的脚踝上用力勾一下然后才继续向前踏出。
这是一门锻炼腿脚力量的武道筑基功法,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但是老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象男孩儿这么认真练习的人。
老人看到男孩儿走到寨门下这才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个正在和解暑汤的汉子也摇摇头说:“修炼哪有那么容易的?想要修炼出点门道至少要有名师指点。就旦哥儿在寨子里学的那点儿烂大街的筑基功夫又有什么用?何况他还给那谁都不敢惹的女神仙坏了根基,能活着已经不易了。侯大爷您跟旦哥儿说说,让他别难为自己啦。”
“闭上你的臭嘴!”老头儿踢了汉子一脚。
其实老人何尝没有劝过这孩子,但他知道这孩子和他爹娘一样是个实心眼,一旦认定一件事绝不会回头。
想起了孩子的爹娘,老人又是忍不住一声沉重的叹息。
“唉!都是命啊!这家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