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雪,在清冷的风里,如颗粒拍打过院子、屋檐,除了风声,便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静!
“簇”的一声,客房里的烛火被点亮了,窗子里印出了坐在里面的两个人影。
“师姐,这晴雪观做的菜,怎么突然又可以哦。”
这声音和院子里的冷寂成了鲜明的对比,屋外冷清寂寞,而这里却仿佛温暖如春,生机无限。
郭逆鳞喝了一口鸡汤,鸡汤不油腻,很是清澈,郭逆鳞心里赞了一声,又喝了一口,果然还是好喝,再吃了一口鸡肉,鸡肉入口柔软,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又夹了一筷子。
“你喜欢吃?”红衣女子笑道,脸上却有一种强制按捺住的喜悦。
“我记得前天晚上的饭菜,师哥师父们都是皱着眉头吃的,怎么师父沟通过了?”郭逆鳞边吃边说。
红衣女子心里已然乐开了花,但是她却不提着菜,又道:“肖剑锋也来了。”
“肖师伯?”郭逆鳞忽然停止了吃菜。
“这里有没有外人,你还叫他师伯。”红衣女子道。
“肖师伯为什么也会来?”郭逆鳞奇怪道。
“不止肖剑锋来了,掌门也来了。”红衣女子道。
“掌门也来了?”郭逆鳞震惊道。“掌门怎么会来?”
“掌门来了又走了,叫了我爹和肖剑锋去,关起屋子来,说了一些话,后来掌门就御剑走了。”
“真是让人好奇!”
“别好奇了,规矩你不懂的,没有说的事,不能打听的。”
郭逆鳞点了点头。
又喝了鸡汤吃起菜来。
但吃着吃着,郭逆鳞心中却又划过那在火焰旁跳舞的那女子的目光,见红衣女子看着自己,似乎是觉察了什么,郭逆鳞笑道:“这菜这么好吃,我都吃入迷了,难道是肖师伯和观里的师父吵起来了?”
那红衣女子见他还是这样称呼,也是无可奈何,由他去了,道:“就你这样的礼貌,也不怕憋死自己。”
郭逆鳞淡然笑了一下,又吃起饭菜来。
“肖师伯有个女儿是吗?”郭逆鳞道。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红衣女子奇怪道。
“没有,只是想到肖师伯这样,会有怎样的女儿?这晴雪观伙食都被他改善了。”郭逆鳞又看向红衣女子:“是和师姐一样大吗?”
红衣女子不想说这个话题,但见郭逆鳞很是好奇,虽然不懂他为何突然这么好奇,她不懂他也是常有的事了,既然他想知道,那说说又何妨,红衣女子回忆了一下,似乎从记忆深处在寻找,“应该比我小三岁,比你还小一岁吧。”
“比我还小?”郭逆鳞奇道。
“嗯嗯,比你小。”红衣女子奇怪道,“你好像很在意。”
“没有了,只是想到,在剑来宫,我还没有师妹。这不是突然多了一个师妹。”郭逆鳞想到那黑衣纱裙的女子,竟然还是自己的师妹,那么师妹是要听师哥的话吧,心中不由好笑。
“胡说,”红衣女子打断了郭逆鳞的想象,“别做美梦了,她师父是莫名其妙师太,是掌门的师妹,做你师父还差不多。”
“师父?”郭逆鳞皱了皱眉,明明比自己小,怎么还有辈分这么一说。“那她不是和肖师伯同辈的,那肖师伯不是和他同辈了,这不乱了。”
“当时肖师伯也是脸色变了。”红衣女子似乎记忆鲜活了起来,“她能跳会唱,讨人喜欢,莫名其妙师太就是喜欢她,说要带她走,刚开始以为说着玩玩的,但是师太来这里,整日带着她,她也讨师太喜欢,六岁就被收徒带去了。”
“那她长什么样?”郭逆鳞心里想她果然是喜欢跳舞,道,“是不是喜怒无常?”
“干嘛这么问?你见到她了?”红衣女子狐疑地看着郭逆鳞。“你后来又遇到了什么。”
郭逆鳞一窒,心里道:这女人的直觉也太可怕了吧。
红衣女子只道他不喜欢自己这么怀疑他。便又道:“没有,我随便问问,瞎说的。”
“没有,只是白跑了一趟。”郭逆鳞看了红衣女子,见她还是怀疑,道,“只是想到肖师伯喜怒无常。”
“哈哈。”红衣女子却笑出声来,只是郭逆鳞却没有觉得好笑,红衣女子道:“虽然她一直在南江莫名其妙师太那里,但是我后来见过她一次,在南江,你记得有次我娘带我去那里玩吗。”
“那好像也很久了吧。”郭逆鳞道。
“但我觉得她,也是喜怒无常的。”
“那她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想了想,“忘了。想不起来了,好像名字里有一个怒。”
“果然是喜怒无常。”郭逆鳞在心里低声说。
红衣女子便不提别人了,只是在一旁看郭逆鳞吃饭,这师弟,这一趟出去,不知遇到了什么事,这半年来,跟自己总是隔着什么距离,但是突然又把那道横在他们之间的冷墙又给推到了,她既觉得开心,又担心这只是一时的,心里想,是不是之前那样要求师弟,吓到他了,可能要慢慢来,自己也过得极不开心,只要他不再和自己隔着那么远,就算是这样,也比之前好很多了,只是她看着师弟吃东西,觉得幸福,但是又有一些茫然,自己真得能这样保持这样的距离吗,不贪心,不往前靠近吗?
“师姐,你怎么不吃?”郭逆鳞停下筷子,突然意识到只顾着自己吃了,“这菜是真得好吃哦。”
那红衣女子说:“我吃不下。”
“吃一点?”郭逆鳞道,“我去拿碗筷来,这一大碗汤,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而且,你陪我一起吃嘛!”
那红衣女子眼中一热,但是这半年来的冷漠隔阂,让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却是不敢再有表示,便道:“那我吃一点,我去拿碗筷。”
“我去。”郭逆鳞起身,按住红衣女子的肩膀,让红衣女子坐下来,“师姐你就乖乖坐在这里。”
那红衣女子目光与郭逆鳞交汇,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但很快又移开了视线,余光却往那按在自己肩膀的手上,心里如火光跳了一下,点了点头。
郭逆鳞走出客房,往厨房的地方走去。
那红衣女子看着郭逆鳞的背阴,眼中一直盯着他走出了屋子,然后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又回想这个晚上,忽然笑出声来。
那幽深的目光里,倒映着那烛火,烛火在摇动,一跳一跳,仿佛她心头涌上来的快乐。
但是她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想了一下,觉得似乎一切也许根本就没有改变,又摇了摇头,挥赶走自己的念头,起身,去拿过郭逆鳞的碗,拿起汤勺,去舀了那汤盆里的鸡汤,挑了鸡翅进去,又挑了鸡腿进去。
她放下碗,又想刚才,摸了摸自己的脸,灯光映照下,那凝脂般地肌肤下,雪白肌肤,有一抹少女般的红晕。
“如果能一直做饭给他吃,那该是……”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仿佛是在心里的话,只能在心里,像绵延的想象,来不及用语言去勾勒,那种美好。
屋内的人在想着幽怨,郭逆鳞却走出了屋子,推开门,院子里的冷气袭来,细碎的雪,也是从晴雪观上的屋檐上飘洒下来,仿佛卷入了五脏六腑,冰冷到让人清醒,神思也突然清醒了不少。
郭逆鳞向上看去,天空中一片黑暗,没有星月,雪虽然细碎,但是云层却很厚,很沉,仿佛重锤压在上方。
“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肖剑锋来了,掌门也来了,师父说带我们出来走走,来捉宠物回去,可是这似乎也没有人在意。”
郭逆鳞摇了摇头,“忘了问师姐那冬白貂怎么样了,待会回来问。”
郭逆鳞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晴雪观本身就是清净之地,这次剑来宫借此地,也是意料之中,这时到了夜里,和剑来宫一样冷寂,唯一的区别是,这里和剑来宫高度不同,剑来宫上方星月盘旋,有流星飞过,到了有些时候,甚至会有流星雨,掌门所在的九天宫,更是高处手可摘星辰。
静!
静到一根针都掉的下去,听得到声音。
“咯吱!”
这推门的声音,从前面的院子里传来,声音虽然小,但对于此刻的静来说,却划破了这黑夜的寂静,郭逆鳞往前院看去,那里是师父的住处,如果肖剑锋也来,也是安排在这里,和徒弟的住处,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个时候,是有什么事?
郭逆鳞神色一窒,收敛了全部的气息,来到了前院的墙壁下,然后贴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墙,露出了一双目光,往院子里望去。
这时,院子里,一个人影,就着雪的反光,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一个身材保持地很好的男子,那不是郭逆鳞的师父,郭逆鳞的师父,身材微胖。
如果不是师父,那就是肖剑锋肖师伯了,从身高上来看,也是,师父没有肖剑锋师伯高的。
那人悄无声息的走到院子里,向郭逆鳞师父的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唤出了飞剑,冰晶般透明的白色飞剑,一纵身,悄无声息地飞上了晴雪观的上空。
只是一纵,便如一个小点,只一眼,那小点立刻便不见了。
郭逆鳞埋头在屋檐下。
刚才他收敛住了全部的气息,连呼吸也没有。
到了肖剑锋这个层次,御剑飞行,已经可以做到毫无声息了,就算是自己在这里看,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这就是掌门二弟子的手段。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推门声。
郭逆鳞慢慢地抬头,看到师父的房子里,门推开了,又合上了,而很快,一个微胖的男子,中等个子,走到了这院子里。
只是那人,却往郭逆鳞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目光与郭逆鳞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人面上冷笑一下,却又回过了头。
郭逆鳞几乎快撑不住了。
被发现了?
可是那目光又收了回去,而是一纵,就不见了。
郭逆鳞瞪大了眼睛。
仿佛如魔鬼般地消失了。
天空中,一个亮点闪过。
这天空中,都是沉沉的云,没有星月,天空中哪来的亮点。
那是师父!
郭逆鳞深深吸了口气,心里道:好险。
师父刚才那御剑之术,也太可怕了吧。
郭逆鳞下了墙,才有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思:为什么肖剑锋和师父,都是半夜偷偷出去呢?这里究竟有什么事情?现在只剩下三师伯,在剑来宫了吧。那黑衣纱裙的女子,真的是肖剑锋的女儿吗?她说来捉什么千年一出的圣物,那是什么圣物?师父们也是为这个来吗?
郭逆鳞走到了厨房,在黑暗中找到了碗,突然醒悟道:“不对啊,三师伯已经闭关很久了。”
郭逆鳞猛地回头,一道影子出现在了厨房的窗子。
郭逆鳞闪到了黑暗中。
那影子推门进来。
郭逆鳞紧紧闭住了呼吸,藏进了黑暗深处。
在这里,这个位置,看不到进来的人是谁。
那人走得很慢,很小心。
黑暗中,亮起了一道红色的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