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长根带着黄恭和吴滨去朱记酱坊上工,临近朱记酱坊时,张长根看见阎非站在大门口,好像在等什么人。
张长根赶紧停下脚步,拉着黄恭转身就走,躲到一家人家的房角上,指着那个阎非对黄恭说:“贤弟,你看见前面那个50来岁的男人吗?”
黄恭问道:“就是那个穿黑色长衫,旁边站着一个30来岁的男人,他自己好像在四处张望的?”
张长根说:“就是他,阎非。我估计他站在大门口正是在等我,他旁边的那个30来岁的男人应该就是他的小舅子,他今天带来上工的。”
黄恭说:“那怎么办?”
张长根说:“你这么着,我先过去,他如果找我说他小舅子的事情,你就过来,就说我昨天让你今天来上工的,问我是怎么安排的,去哪里上工。”
黄恭说:“好的,我知道了。”
张长根若无其事地朝着朱记酱坊的大门走去,阎非果然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说:“张工长,早上好啊!”阎非用手示意旁边的那个30来岁的男人说,“旺仔,过来,见过张工长。”
张长根假装糊涂地问道:“阎师傅早上好啊!唉,这位是?”
阎非说:“这就是我家小舅子李旺仔啊。”
张长根说:“哦,失敬!失敬!不知道阎师傅把自家小舅子介绍给我,究竟是为什么呀?”
阎非说:“唉,我说张工长啊……”
张长根和阎非正说话时,黄恭赶忙上前突然插话说:“哎呀,张工长好!我叫黄恭,昨天您让我来上工的,我不会来晚了吧?”
张长根装作和黄恭并不熟悉的样子说:“黄恭?对了你今天是来上工的。来来来。正好,见过阎师傅,他将来就是你的师傅了。”
阎非满脸是愕然的样子,指着黄恭问张长根道:“张工长,难道说这位才是你给我新招的徒弟?”
张长根说:“对呀。您看这小年轻的,机灵!帅气!您老上哪找这么好的徒弟去?是不是?阎师傅。”
阎非问道:“那我家这小舅子的事情,张工长是怎么安排的?”
张长根故作惊讶地反问道:“你家小舅子的什么事情?阎师傅,您能说得明白些吗?”
阎非说:“前些天刘四要辞工,我就和你说了,让我家小舅子来顶工的。你不是答应了吗?”
张长根说:“您说的是让您家小舅子来顶工的事啊?我怎么没有一丁点的印象呢?您真的说过吗?”
阎非说:“你看,我今天把我小舅子都带过来了,如果不是你同意的,我能领他过来吗?”
张长根说:“这,难道说我真的糊涂了?那天我是怎么回事啊?我或者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情,没有听清楚您说什么,就胡乱应承了,所以我自己对这事都没有任何的印象。这可怎么办呢?”
阎非说:“张工长是先答应我的吧?那就应该让我家小舅子上工啰。”
张工长说:“这哪能成呀。您看黄恭这小年轻的,我看着都喜欢,您让我辞了他,这要是让东家知道了,还说我招人都是招熟人,不看能力了。我自己这饭碗还要不要了?”
阎非说:“张工长,那你说我家小舅子这事该怎么办?”
张长根说:“还能怎么办呢,那就下次吧。经过今天这事,我就记住了,下次缺工,我第一个通知阎师傅您,让您家小舅子李旺仔顶上。”
阎非说:“张工长,你看看,这事……我回家怎么跟我老婆说呀。这,这……嗨呀!”
阎非原以为自己小舅子顶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想到被黄恭从中间这一搅和,竟然就黄了。阎非觉得自己很失面子,对黄恭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想方设法刁难黄恭。
黄恭心里明白,但好不容易进了朱记酱坊,总不能半途而废。为了缓和自己与阎非的矛盾,黄恭把自己的家境描述得无比的艰难困苦,还隔天就买些小点心之类的东西讨好阎非,这样过了10多天,阎非对黄恭态度才稍稍缓和。
阎非原想刁难,陷害黄恭,逼着黄恭自己走人。黄恭顶工第三天,阎非口头告诉了黄恭一种酱料的配方和制作方法,黄恭完全按照师傅的要求做了,结果整缸酱料都出了问题。阎非指责黄恭没有按照师傅的配方做,骂黄恭笨蛋,要扣黄恭的工钱。黄恭将阎非的配方和制作方法复述一遍,问阎非是不是,阎非却说是黄恭自己记错了配方,并将配方重新说了一遍,黄恭按照阎非后来说的配方制酱,果然就没有出现问题。黄恭于是知道阎非在有意陷害自己,后来就每天都带了纸笔进酱坊,阎非说了什么,他就记下来,拿给阎非确认,这样阎非就再也不敢故意说错配方了,从此也无法找到黄恭配料失误的把柄。
阎非自己也郁闷,他虽然厌恶黄恭,但他也不能不教黄恭技术,否则事情只好自己一个人干,所以黄恭向阎非询问相关问题,阎非也只能如实告诉黄恭。两个人就是在这种非常尴尬的关系中工作。不过阎非也不得不佩服黄恭的能力,这小子一教就会,而且善于琢磨,做事有板有眼。有几件事情都让阎非觉得黄恭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特别让阎非奇怪的是,黄恭的字写得非常漂亮,穷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学会了写字的?而且怎么能练出这么好的字来?阎非心里虽然不解,但也找不出原因,只能认为黄恭是个特别聪明的人,想到这一点,后来阎非也就认命了,不再刁难黄恭。
然而有一天,吴滨来找黄恭,黄恭就和吴滨一起走到门外说话。阎非总觉得黄恭和吴滨的关系怪怪的,于是就暗中跟在后面偷听他们说话,没想到吴滨居然叫黄恭为少爷,这让阎非大吃一惊,呆呆地站在原地足足有一刻钟,这才回过味来。
阎非恍然大悟:难怪黄恭不像穷人家的孩子;难怪黄恭字写得漂亮;难怪吴滨就像是黄恭的小弟,一来到黄恭这里,就帮着黄恭做这做那,原来黄恭是个少爷。
一个少爷,居然到酱坊这样的地方来,在我阎非的手下忍气吞声做帮工,他的目的是什么?联想到黄恭平日用纸笔记下配方,阎非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对了,黄恭这是到朱记酱坊偷配方来了,黄恭平日里记下的配方就是铁证!
下午散工后,阎非暗自跟踪黄恭,发现黄恭出城后居然去了张长根的家,而且后来那个吴滨也来了,他们进了张长根家大门后就一直没有出来。阎非开始还以为黄恭只是去张长根家里串串门,也可能还喝酒,因为他知道黄恭是建昌人,不应该与张长根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一直等到子时已近,张长根家早就没了灯火,黄恭都一直没有走出张长根家的大门。阎非这才相信黄恭和吴滨都在张长根的家里住下了,这也才想到天色已经太晚,自己也应该回家了。
阎非返身往自己家里走,心里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口中骂道:“张长根啊张长根,你他妈就是个混蛋!说什么要对得起东家招能人不招熟人,呸!”可是那个呸字还没有出口,脚趾就踢到了一块石头上,身子不由自主就往前扑了过去,一嘴就啃在一堆沙子上,弄了一个满嘴沙。阎非“呸,呸,呸”吐出嘴里的沙子,庆幸自己的嘴没有磕到石头上,不然牙齿不知道要磕掉几颗。但想到抓住了张长根的把柄,自己的小舅子马上可以顶工了,阎非高兴地站了起来,嘴里念叨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说着又继续往前走。可是还只走了百步远,阎非只觉得脚下一滑,噗的一声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阎非感到屁股下压着一种黏黏糊糊的东西,用手一摸,鼻子马上闻见了一股浓浓的臭味,原来是有人在这里拉屙了一堆屎,正好被阎非踩上了。阎非气得骂道,“这是哪个缺德死鬼拉的,你家以后生孩子都会没**,看你还怎么到处拉屎撒尿!”
阎非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家家都吹灯睡觉了,6月的阴天,看不见月亮,城外一片漆黑,自己只能凭着平时的记忆和感觉走,但张长根家阎非平日里并不走动,道路也不熟悉。
路上坑坑洼洼的,阎非摸索着小心地向前走,但刚踩进一个坑里,跌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走,才走几步远,脚下却又绊上了一根竹子,身子一个踉跄,噗的一声就栽倒在地上,又摔了一个嘴啃泥。再往前走,却又走出了道路,走进人家的菜地里了,脚下不知道踩着什么,软软的,脚裸不知道被什么藤蔓缠住,鞋子也走脱了。阎非于是在原地寻摸着自己的鞋子,好不容易才摸到穿上,于是又往回走,还没走出两步,长衫后摆不知道被什么挂住,只听“噗呲”一声,后摆被扯开了一大块。阎非心里猛的一痛,脱口骂道,“我的衣服啊。这下老婆非骂死我不可,该死的张长根!”但骂归骂,阎非此时也顾不了别的,只能找路,经过一通摸摸索索后,阎非终于找到了刚才的路。想到夜色实在太暗,根本看不清道路,这样走下去可能要出事,万一掉进什么深坑或者滚下田塝,非跌个手断脚折不可,阎非于是索性坐在路上不走,可是不走也不行了,因为蚊子不让。之前,阎非因为有这样意外的重大发现过度兴奋,蚊子叮咬自己都没有察觉,这时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脸上被蚊子叮了不少的疱。
不行,这才上半夜,我还是得回家。阎非这样一想,于是又起身继续摸索着向前走。这是一段比较平坦的大路,阎非心想,要都是这样的路,不久也就可以回到家里了。他这样想着,自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婆李氏,这个时候她一定在家里连急带骂直跺脚的,自己今天这样狼狈地回家,身上还粘着屎,挨骂是少不了啦。
得赶紧回家,阎非不由得有加快了步伐。但是路虽平坦,路上却有石头。阎非也不是不小心,只是实在看不见。走快了,阎非一脚就踢到路上的一块大石头上,痛得他单脚落地在原地跳了一个半圈。这一跳不要紧,阎非再往前走,方向就走反了。
阎非就这么走着,摸索着一直向前,他思想已经麻木,也不知道自己摔过多少次,总之是跌倒就爬起,不久又跌倒。后来,阎非又走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路上,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阎非顿觉眼前的场景显得特别的清晰,前面一座小屋的影像立即摄入了阎非的眼帘,那座小屋阎非好像非常熟悉,那正是张长根的家。
阎非一下子就崩溃了,原来走了大半天的路,不知不觉他又返回了原地。
阎非不再想着要回家了,他饥寒交迫,疲惫不堪。知道自己回不去了,阎非索性就在张长根家门口坐下歇息,准备等到天亮了才回家。折腾了大半夜,阎非也太疲倦了,就坐在地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阎非突然惊觉“吖”的一声有人开门,睁眼一看,天色已亮,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没有回家,自己这时候还坐在张长根家的大门口。
开门的是武氏,张长根是工头,每天上工都比别人早些,所以武氏一大早就起床做早饭。武氏看见有人坐在自家门口,以为是个叫花子,并不感到惊讶。但阎非看见武氏,就着实吓了一大跳,赶忙捂住自家的脸,下意识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溜烟似的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