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已经到了午门,鳌拜思附着下了轿,脚步橐橐地往前走着,但心里始终思考着如何为倭赫定罪的事情。
然而他这一分神就没能顾及眼前,正撞在一位宫女的身上。鳌拜是练家子出身,力量出奇的大,只听那宫女“啊”的一声惨叫,人已仰倒,手上的热水洒了自己一身,胳膊上登时烫出来几个水泡。
鳌拜这才缓过神来,想斥责宫女为何不长眼睛,竟然没躲开自己?却见一旁的老太监过来骂她道:“苏卿若,你怎地这样莽撞?竟敢冲撞鳌中堂,你可知罪?”
苏卿若强忍着疼痛,眼神欲恨又止的看着鳌拜,半晌不说话。
鳌拜冷声问老太监道:“她是苏卿若?莫不就是那个罪臣苏纳海的女儿?”
“就是她,贱坯子!”太监恶毒地说道:“还不快给鳌中堂磕头赔罪。”
“不必了。”鳌拜自得意满地说道:“苏纳海居然敢跟老夫作对?还妄图联合苏克萨哈搞倒我,真是麸皮撼大树!听说他已经在押往宁古塔的路上病死了。”
苏卿若乍闻此言,只觉得面前一阵漆黑,不由得整个人都差点晕厥过去。
鳌拜自是理都不理她,径自朝乾清宫走去。
苏卿若独自怔了好久,眼泪如同秋雨梨花一般的落下,直哭得气喘咻咻,眼前昏天黑地。她蜷缩着腿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连腿都麻木得没有知觉了,才忽然记起来原是纳兰明慧叫她去取热水来的,竟哭得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苏卿若急忙忍着疼痛又重新打了一盆热水,朝慈宁宫疾步走去。待她回到慈宁宫时双臂已经呈酱紫色了,又酸,又痛,又麻。
纳兰明慧见她方才回来,埋怨道:“苏卿若,你办事一直小心谨慎,今天怎么这么慢?难道要太皇太后等你不成。”
这时,一旁的碧纹突然道:“慧姐姐,你看苏卿若的胳膊,看样子是被开水烫过了。”
纳兰明慧忙一把拉过苏卿若的胳膊,轻轻地按了按。苏卿若一吃疼,适才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时的悲伤不觉又涌上心头,哽咽着说道:“慧姐姐,我爹……我爹他死了。”
纳兰明慧听了叹了口气,回头对碧纹责道:“是你告诉她的吧?这么多嘴!”
“没有,没有。”碧纹忙解释说道:“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没告诉苏卿若。”
苏卿若一怔,问道:“慧姐姐,我爹死的消息你早知道了?”
纳兰明慧又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刚被罚没入宫,身心都还不适应这里,我才不敢告诉你的,怕你承受不了。”
苏卿若知道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平时对她们严厉,但内心却很疼人。她扑在纳兰明慧的胸口哭了起来,纳兰明慧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真是个苦命的人啊!不过,你放心苏大人是好官儿,我们都知道,皇上总有一天会给他平反的。”
“到那个时候我能离开皇宫吗?”苏卿若问。
纳兰明慧反问:“你说呢?”
苏卿若惝恍地摇了摇头。
碧纹说道:“其实宫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你过去是朝廷大官儿的女儿,过的是炊金馔玉的日子。现在进宫里是受罚。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打破头往宫里挤吗?这么跟你说吧!就拿我来说,我爹娘因为我这个女儿在宫里当差,在亲戚们面前别提多风光了。”
苏卿若听了这才噗呲一笑,纳兰明慧跟着说道:“其实你的命也不是太苦,能够分到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总比到别的宫里做苦役的好吧?”
苏卿若连忙点头道:“是,是。能伺候老祖宗是我的福气,这慈宁宫也比其他宫那自是幸福千倍了。”
“谁的嘴这么甜啊?”孝庄闲庭信步地从花园方向走了过来问道。
纳兰明慧忙过去搀扶。苏卿若因刚来宫中,唯唯诺诺地吓得不敢出声。
孝庄踱步至宫中,根本没在理会她,而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问道:“这几天皇上都没来吧?”
“没有。”纳兰明慧轻声回答,又问孝庄:“太皇太后想皇上了?”
孝庄叹了口气,说道:“皇帝过去天天都来我这里,跟我说说执政的心得,主要就是发发鳌拜的牢骚。我叫他忍,等到他长大了就能亲政了,谁知道这几天没了动静。本来能听到他的牢骚哀家觉得心里有底,但如今他不来了,我反而替他担心起来了。”
纳兰明慧摇着头宽解她道:“这不很好吗?说不定他们两个如今和好了呢!而且,皇上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
孝庄又是摇头叹息,她最怕的就是皇上要自作主张。康熙这么年轻,血气方刚,一旦收不住跟鳌拜硬顶该如何是好?
她说道:“和好?那怎么可能?我就怕皇上一直在强忍,哪天忍不住了跟鳌拜俩爆发了冲突弄得双方都不好收场。”
纳兰明慧忙跟着说道:“是啊!鳌拜专横霸道,皇上也是血气方刚,但要是真较起劲来只怕皇上会吃亏啊!”
孝庄面沉似水,一言不语。中午的时候,她也只是吃了几块点心就吩咐宫女撤了宴席。
纳兰明慧叫苏卿若将点心扔掉,苏卿若端着点心走出宫宇,突然感觉有些可惜。过去这种点心她几乎是每天都要吃几块,不想这才几天自己就沦为了罚没的宫女,连吃点心的资格都没有了,更可怕的是今后的自己都将至始至终是这种身份。
“你怎么不吃点心啊?”碧纹走了过来问道。
苏卿若回答道:“我一个罪臣之女,哪有资格吃这样精美的点心?”
碧纹却揭穿了纳兰明慧的底细,说道:“明慧姐让你去倒掉点心实际上就是让你吃了的意思,来,快吃啊!”
说着,她拿起一块糕点就朝苏卿若嘴里塞。
苏卿若反而躲开了,说道:“我吃不下,你吃吧!”
然后,她就黯然地看着地上,也不知道看得是什么,整个人呆呆地出神。实际上,自打她入宫以来就没入过神。
碧纹将点心放进自己嘴里,问她道:“怎么了,是不是想谁了?哦,我知道了,那个康云豪。”
“嗯。”苏卿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碧纹却憎道:“想他干嘛!他把你独自留在那样危险的小黑屋里,这么不可靠的男人你还去想他?难道天底下就没别的男人了吗?难道这宫里……确实没有男人。”
“他说是为了找自己的杀父仇人,也说会回来找我的。”苏卿若淡声淡气地替云豪辩解说。
“可你现在已经待在宫里了,他又不能到这里来救你。”
苏卿若怅然若失地望着天空,心想:云豪肯定是希望救自己的,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家被抄时冒着被官兵杀的风险来救自己。但自己现在被罚没入宫也是因为他,苏卿若想,云豪知道会发生这种下场一定也会后悔吧?
正想的出神,忽然看见一位身穿鹤顶补服的老者踉踉跄跄地跑来。他边跑边喊道:“太皇太后,救救我儿子啊……”
碧纹霍地站了起来,气冲冲地嚷道:“哪来的疯老头儿?敢再慈宁宫门前大呼小叫的。”
苏卿若过去是直隶总督家的千金,知道这身官袍品级高的出奇,急忙拉住了碧纹,低声说:“先别骂他,问问他是谁?”
老者气喘吁吁,满脸焦急兼带泪痕,他不等询问自己便说道:“我是费扬古,是太皇太后过去的下臣,我要见太皇太后,你们让我去见她。”
说着,费扬古疯了似的就往慈宁宫里闯。这可把苏卿若和碧纹吓了一大跳,这慈宁宫岂是随便擅闯的?万一声音惊动了孝庄太皇太后她俩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然而,拦是拦不住了,因为费扬古也是一代名将,身强力猛,膂劲过人。两位少女也没想到这个老头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只见费扬古轻易地便冲破了两人的阻拦,径自冲进了慈宁宫倒头便跪,口中抽泣不止。
孝庄吓了一跳,惊异道:“这不是费扬古吗?你这是怎么了?”
“太皇太后,”费扬古哽咽道:“我的儿子倭赫……他……他被鳌拜给杀了。”
孝庄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似翻江倒海。倭赫是自幼就保护她的侍卫,最深得她器重,那一年倭赫为了执行她的命令曾与鳌拜争斗,并且踢了鳌拜一脚,这也是鳌拜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场败仗。孝庄也知道鳌拜这人睚眦必报,但没想到他时隔多年还在记仇,甚至竟然敢直接将倭赫杀了。
她问费扬古道:“鳌拜为什么要杀倭赫?就算是处死也总得有个罪名吧?”
费扬古凄声答道:“他怪倭赫擅骑上驷院的御马出去和他儿子比赛马。”
孝庄皱眉说道:“这擅骑御马的确是死罪啊!鳌拜以此斩了倭赫也是有法可依的。”
“可私自用御马的事情上驷院的官员几乎都干过,”费扬古哭诉道:“而且御马太多皇上平时也根本不用,鳌拜却只治我儿一人之罪。他分明是公报私仇,太皇太后这事儿您可一定要管啊!”
“管?这事儿恐怕皇上都管不了。”孝庄说着起身去扶费扬古,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先起来说话,你也是一把老骨头了。”
费扬古站了起来,满脸期望地看着孝庄。孝庄却似笑不笑地瞅着他,问道:“这事儿虽然是国事,但可也是你们两黄旗的事儿啊!你问过索尼没有?”
被孝庄一点拨,费扬古眼睛霍地亮了。他知道满朝文武中论资历,地位,鳌拜最害怕的就当属首辅大臣索尼了,恐怕这世上也只有索尼能治得了鳌拜了。
但他又皱眉道:“可索尼老病,他愿意管这事儿吗?”
“别人的事儿他可能不愿意插手,但你是他的生死之交啊!你儿子被鳌拜处死,他焉有不管的道理?”孝庄跟着说道:“况且倭赫自小跟着我,我看着他也像亲人一样。你现在就去找索尼,如果他不答应帮你,待会儿我亲自传他来慈宁宫,问他这件事情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