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吾这一代弟子的时候，法号已经剩的不多，吾问镜玄禅师，师父，吾的法号是什么。
那时候镜玄还很年轻。
吾还很小很小。
纳子纳衣，脖子上带了串杨柳木的圆珠项链。
白布僧袍干净利索，浓眉大眼龙虎之相。
是一个帅小伙。
一个帅和尚。
镜玄摸摸吾的头，温柔道，你叫做亦真。
吾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号么。
镜玄道，你大师兄叫做亦事，二师兄叫做亦非，四师弟叫做亦假。
吾道，二师兄叫什么。
镜玄道，亦非。
吾道，刘亦菲？
镜玄道，胡说甚么。
吾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镜玄道，还有亦屎，亦尿，亦粪没人使用，供你选择。
吾连连摆手道，师父，别说了，吾还是叫亦真比较好。
镜玄笑着，没有说话。
吾道，师父，你好像很爱笑。
“佛祖爱拈花，迦叶常微笑”，他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到厢房里去了。
从此之后吾叫做亦真。
吾来自河南府洛阳白马寺，是白马寺禅宗的一名和尚。
日子过的很无聊，大师兄二师兄闭关修行，四师弟又嫌弃吾长的太丑，不常和我来往。
人的长相，是父母给的，好看难看有什么关系。
吾爱我自己。
但吾有时候也会伤神，可吾不想争辩。
禅宗有一栋很大的房子，三楹的大殿，白墙琉璃瓦，单檐翘角顶。
叫做“宝卷殿”。
大家都说宝卷殿很别致。
不仅别致，还听说殿里藏着不少好东西。
绝世武功，无尽珍宝，神兵利器，藏宝迷图啥的。
有了这些传言加持，宝卷殿简直像是群山雾绕中里晶莹剔透的明珠。
吾不以为然，不就是个破屋子吗。
不过看守这破屋子也是吾工作中的一部分。
有时候一整天都在屋子里待着。
除了经书，吾屁也没找到过。
这里边有很多的书，简直太多了。
恐怕比纽约市立图书馆的藏书还要多。
师傅常教导吾要多读经书。
吾很听话，于是像《大藏经》，《普门品经》，《楞严咒》这样的经书，吾可以倒背如流。
但倒背如流的意义在哪里，吾也不知道。
除了看守宝卷殿，吾还负责撞钟。
那是一口非常大的钟。
大到可以在里边打四人麻将。
上面是一些谁也不认识的梵文。
吾敢打赌，这些字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是方丈来了，也认不全。
虽然大家都说“遇见和尚，逢赌必输”。
但如果是和尚自己去赌，就不一定会输。
吾每天卯时一刻起床，重重的敲四声钟。
第一声敲红尘万丈，第二声敲世间疾苦，第三声敲西方极乐。
第四声敲给白马寺的管理层们，提醒他们该起床了。
敲完钟之后就要去把朱红色的大门给推开。
当吾开完门，武宗的师兄弟们已经在院子里练武。
白马寺有十二绝技，武宗正好有十二个弟子。
这十二个弟子，也叫做白马十二罗汉。
一人会一门绝技。
有的会“两指禅”，指力惊人，两只手指掏出来，能把墙戳两个窟窿。
这位师兄每天勤修，平时走路是倒立着，只用右手两根手指走路。
吾在白马寺已经待了十五年，没有一天看见他脚着地。
有的会“金钟罩”，由于身体结实，非常抗揍，现在负责木人桩不够用的时候充当木人使。
有的会“摔碑手”，力大无穷，但是白马寺毕竟没有那么多石碑可以让他去劈，所以他现在负责在食堂给大师傅用手砍柴。
他们实在是厉害极了，但他们的师父，明妙禅师，更加厉害。
具体怎么厉害，吾没见过，可吾猜想的出。
当领导的，手上功夫未必比底下的人强，但是调理人的本事一定很高。
吾经常看他们练习武功，他们有时候兴致高了，会教上吾一招半式。
吾资质比较差。
比如别人用两指可以伤人，吾得用四个手指才发挥的出来。
别人的叫“金钟罩”，吾的只能叫“银钟罩”或者“铁钟罩”。
吾也不爱研究武术。
因为白马弟子，二十岁之前，是不许下山的。
方丈倒是没说过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但是就是不许。
五年对吾来说太遥远了。
时间在白马寺很慢很慢。
一天甚至可以当成一年来过。
这一天吾敲完了钟，推开山门，十二罗汉还没起床，吾觉得无聊，倚在门框上念经。
念的是，善知识，以大慈悲，即为赞说阿弥陀佛，十力威德，广赞彼佛，光明神力，亦赞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此人闻已，除十八亿劫生死之罪，地狱猛火化为清凉，风吹诸天华，华上皆有化佛菩萨，迎接此人。
这是《无量寿经》中的一段，吾念到迎接此人的时候，院子里真的居然多出一个人来。
青衣素冠，宝锦华发，淡黄衫子，腰悬长剑，飘然站着。
哦，来人了。
吾单手合十，鞠躬道，檀越好。
他笑了一声，并不还礼，来了一句，你变了。
吾道，烧香拜佛，求经解难，要辰时之后。
他缓缓走过来，道，你这四样，我统统不是。
“哦，既然不是求缘的，那就是财神爷。”吾一拍脑袋，好像恍然大悟道，虔诚向礼，施舍布施，也要等辰时之后。
他摊手道，我没钱。
吾道，你没钱啊，那更不关吾事了。
吾话音未落，他已架起剑招。
真是一柄好剑。
剑出白光一闪，光华绽放，宛如出水蛟龙，剑刃好似立壁千仗，断崖崇高，剑柄上又笔力苍劲，刻着“俅吪”二字。
剑指吾眉间。
吾惊慌道，檀越这是做甚么。
他道，我看你这小和尚傲慢的很，我替佛祖教训教训你。
吾双手合十，喃喃道，你使这剑，叫做“求化剑”，求化有二，上求下化，上求佛果自利，下求众生利他，合上求下化，叫做菩提心，你有菩提心，不能做害人事。
“剑有菩提心，我有杀人念。”他大笑一声，挥剑便刺。“和尚看招。”
这一剑带着清晨凉爽的空气，湿润的露珠，剑还没到，水珠子甩了吾一脸。
吾只好出手，伸出四只手指，两两夹住他的剑。
他使力向前，前进不了。
想抽剑向后，剑却抽不出来。
听说古龙老师的作品《陆小凤传奇》中陆小凤“灵犀一指”天下一绝。
可惜吾没荣幸和他较量一下。
他叫做“四条眉毛”，吾叫做“四根手指”。
现在他气的脸色涨红，甩手连剑也不要了。
愤愤道，好啊，你这贼秃真不要脸，相中了我的宝剑，要强取豪夺。
于是吾把剑还给他，道，你今天遇见的是吾，如果是吾别的师兄，这把剑他们一定不肯还你。
他把剑放回剑鞘，道，你少臭美，我今天遇见你，看你傻了吧唧，只用了三成功力，不然你早就贼秃驴变死秃驴了。
吾笑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果只是想来白马寺撒野，那么保管把你的屁股打烂。
山风吹过，门前柳树“漱漱”作响，天空飞过一群大雁，一会人字，一会一字，一会又好像下雨般拉起屎来。
他左右躲闪，头上，身上都落了鸟屎。
“喂，这死鸟为什么不拉在你身上”，他皱眉，又惺惺着鼻子，“臭死啦臭死啦。”
吾道，因为吾常种善因，所以总是得善果，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他道，那是因为什么。
吾指指头顶道，因为吾的头上是门梁。
他噗嗤一笑道，这有什么稀罕，我也站到门中来。
他果然几步走上来，和吾并排站着。
吾道，你没事的话，吾要回去看书了。
他道，看什么书。
吾道，春宫图。
他两眼打转，笑嘻嘻道，白马寺里有春宫图，你不骗我。
吾道，不，吾骗你的。
他轻哼道，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吾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柳叶。
“当一个人说他绝不说谎，从不说谎的时候，他接下来多半是要说谎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学着吾的样子去接树叶，在空气中伸了半天手，一片也没接到。
他又生起气来，道，为甚么我一片也接不到。
吾伸手又接到一片，然后随便扔掉了。
吾学着镜玄师父的样子转身慢慢踱步，边走边道，别用你的手去接，要用你的心去接。
声音渐渐小了。
吾拍拍脑袋，自顾自道，吾说作者啊，金句有点太多了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