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无闻大师已经等了我们很久，毕竟这段无聊拖沓的楼梯之旅，我走了很久，也回忆了很久的过去，当我从回忆中醒过来的时候，憨态可掬的无闻大师憨态可掬的看着我，我问，我这是怎么了。
无闻道，浮生一梦，檀越刚才是在做梦。
我指着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酣睡的郭一刀和倚着墙壁紧皱眉头陷入昏睡之中的杨慎，道，那他们呢。
无闻道，他们也在做梦。
我道，为什么要做梦。
无闻道，因为他们要面对自己的心魔。
我道，那我刚才也在面对心魔。
无闻摸摸头顶的戒点香疤，笑道，檀越嘛。倒是没有心魔。
我道，凭什么他们有心魔我就没有。
无闻道，这世上有两种人没有心魔。
我道，什么人。
无闻道，天真的人和快乐的人。
我道，那你觉得我天真吗。
无闻道，别人觉得又有什么干系呢，倘若自己认同，那才最重要呢。
我道，那你觉得我快乐吗。
无闻道，没有人是永远快乐的，大家的快乐都是一阵一阵的。
我看着郭一刀，他睡的十分香甜，连口水都留在地上，我问，大师，这厮做的什么梦，历的是什么心魔？
无闻道，人生百劫难，最难哪一劫。
我若有所思，拍手道，我觉人生百劫，饿肚子最难过。
无闻道，胡说八道。
我问，那什么最难过。
无闻道，当然是情关最难过，
我道，我已经很久不谈恋爱了，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
无闻道，我一出生就是一个小和尚，我一辈子也没谈过恋爱，但我仍然知道情关难过，甚于登天。
我道，为什么。
无闻道，因为白马碑文里写着“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道，你们这些大和尚，宁信死字，不信活人。
无闻指着地下睡到九霄云外的郭一刀，道，他做的，是春花秋月，春宵一刻的梦，梦里江南美人，儿女情长附赠杀伐权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这个梦里完成他所有的梦想。
我道，这么好啊。
无闻叹气道，梦里千般好，睁眼始为真，人生在世，没有不做梦的，但是没有梦不醒的。
我道，那他会行吗，
无闻道，不听尊意，要看自己。
我道，那我恐怕郭小旗是不会醒了，也许会这样睡死过去，可是他在这头死了，在充满美好幻想的那头不是活了下来了么。
无闻道，这，这我也没去过，我没有办法回到你这个问题。
我道，那杨慎呢。
无闻道，我只知道他的梦里有一棵树，树上开花，花瓣在一片一片落下。
我道，杨哥我也看不透，只是觉得他一定是个愁苦的人。
无闻道，你在楼下说甚么众生皆苦，把我师弟都给唬住了，他本是举世无双的妙棋，没想到栽在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辈手里。
我道，倘若棋盘之上，也分辈分大小，那“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可真就没啥意义了。
无闻道，其实众生皆苦，是句片汤话，如今我说众生欢乐，你又有什么好反驳的。
我道，我从来就不喜欢辩论，都是你们逼的，比武就比武，打架就打架，非要搞这么多宗教学的东西。
我看着杨慎，他流了很多汗，眼睛闭着，露出紧张的神色，他像一只惴惴不安的精灵一样歇在墙角，我知道他在梦中，他梦中的花儿落了。
我悠长的叹息，道，我明白了，这一层，不比文不比武，只比黄粱一梦。
无闻道，是的。
我道，我只是没想到，我真的那样离开了故土，那个我生活了很多年的家乡。
无闻没有说话，没有回应。
我接着道，我甚至在踏出那个小镇的第一步之后就觉得可能我将永远的无法再把脚踏回来，你知道离开家乡是什么感觉吗，有些人会把家乡当成创作的养料，可能他对那个自己出生的穷乡僻壤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他只要愿意，他可以用任何的修辞方式，创作方法来告诉别人，他是一位思乡的游子，其实他们是吗，他，们不是，我他x才是。
无闻道，人在江湖，总有两个地方是回不去的。
我道，我知道，一是过去，二是故乡。
无闻道，很多年轻的檀越，来烧香的时候，在佛前念叨，好像快点长大啊，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慢啊，我听见觉得很惋惜。
我道，少年人期待未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们白马寺，又搞吹毛求疵这一套？
无闻道，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觉得遥远吗。
我道，我觉得挺遥远的，别说十年，一年我都觉得很遥远，因为作为江湖的弄潮儿，我的人生每天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人的每一天如果都是充实的，都是不一样的话，那么他的一年和别人的一年也是不同的。
无闻道，哪里不同。
我道，处处都不同。
无闻道，你觉得十年遥远，其实十年并不遥远。
我道，怎么不远，你要星际穿越？
无闻道，苍茫十年，总会来到，今天之前，再不能回。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不仅陷入沉思。
我想起我辞别师傅之后，哑巴师兄突然把我拉住，这是他第一次拉起我的手。
我道，干什么，你不会还指望我给磕头吧，那是不可能的。
他摇摇头，并不说话，但眼神望着我，充满期待。
我无奈叹气，道，好了师兄，山高水长，总有再见之时。然后我规规矩矩给他鞠了一躬。
然后我看到哑巴师兄路中站定，从地上捡起一条树枝，操练起一套剑法。
这剑法师傅没教过我，也从未见哑巴师兄练过。
但我一眼看出，这是绝世剑招，无双的武功。
我跟着演练，半个时辰之后，仿其六成，他十分满意，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用手做了一个睡觉的手势。
我知道他白天要回去睡觉了，因为夜里要像个孩子一样通宵趴在小窗口看星星。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哑巴师兄很厉害，原来我才是一直被照顾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