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癞皮狗,可还有什么花招?”
男人笑得灿灿,双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弧,倚在门边,环着双臂,别有一番纨绔子弟的模样。
江月使劲儿地摇着脑袋像晃动的拨浪鼓一样,鼻尖不停地蹭着男人的背部——她被男人单手扛起在了右肩上,面朝着他的背,不过没有那种难闻的汗腥味。
“那便走吧。”男人的语气显得他格外地心情大好。
“你我不过一面之……”
“一面之缘?”江月的话当即被男人打断,他笑道:“前阵子在军营,我就不该管你那破事儿,害我不得出战还要全天护你周全,光是盯着你我就觉得发腻,哪来什么一面之说?”
“你溜出去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那叫为国捐躯。”
“……”
被扛着走了一路,江月的胃里翻江倒海,实在不是因为身娇体弱,而是因为男人走走歇歇,歇的时候还不将她放下来,硬实的肩膀硌着她已经很久未填饱的肚子,实在是难受得很。
所以吐了男人一身。
“……你真的是盛安的公主?难道不应该因为礼数什么的咽回去吗?”
“……”
“也是,在我这儿得给您供起来,您可趴好了!等回了宫咱俩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男人自觉说得轻松,但这儿离皇宫确确实实还有不短的路程。
“我不想回去。”
“你说了不算。”
“……”
江月不再吭声,只是用手拍了拍男人的背。
“呕……咳、咳……”
天色渐晚,透过衣衫也能感到一丝凉意,一位男人扛着一个女孩走在大街上,这不由得让过路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若不是江月没有丝毫反抗,长发又耷拉下来瞧不见脸,兴许被认作了绑架,再一嚷嚷,绑架犯还能哪里逃?
“我不想回去。”
江月又闷声重复了一遍。
“你可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你老常差点儿收了我的战甲,因为你我多了个不清不楚的关系,以后还怎么娶姑娘……你要怎么补偿?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我,把你送回宫,当然是你老家能贿赂我更多……”
男人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扛着人走那么多路却一点也累不着他。
“你活该。”江月嘟囔着。
男人也没听清,发出了一声疑问。
“说的什么?”
“他们见过我。”
“谁?”
“军营。”
军营的那些兄弟。
男人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嚎叫。
他怎么就没想到,那时当着军营的弟兄们的面说出的假话,这下让他心里虚发得不行。
若是那些兄弟们回了城,没准哪个见着了节礼时殿上的公主。
啊!这不是那谁的童养媳吗?
那可是杀头的罪啊!
他为什么要收拾这种烂摊子?
是因为那日的山脚下,还是死要帮人活受罪?
他也不知道。
众山环绕之下,山的内侧多为断口,时有大雁于天上盘旋,哀叫着山脚下风化了的的尸骨。黄土漫天,飞沙走石。没有酷热难耐也没有寒风刺骨,更谈不上什么雪雨交加。
没有那般恶劣的环境是极好的,可就目前来说,最恶劣的还是饮食问题。
“白武,你同我上山探个地形,顺便给大家伙儿找些野果子吃。”
叫谁都清楚,在军营中常将军和白武就是天生的死对头,能不独处便躲着,能不开口便冷着。
好在战时不是在严暑寒冬的时节,并不需要裹得严严实实再上山。
军营的弟兄们一个激灵,生怕二人打了起来。
“得嘞。去就去呗,又不是啥大事儿,一个个毛病多似……”应声的是一个正在卸着战甲的年轻男人,抬头看向军营,容貌俊朗,眉星目剑,嫌弃地瞟了眼在军营旁添柴煮粥满脸惊诧的兄弟们。
“看什么看?粥糊了!就那么些的粮食,还煮糊……”
看着白武朝着不幸远去的背影,扔着柴火的一群人低语着推搡。
二人走到了相对较为平缓的坡上,常吂在前白武在后,二人只字未发,只是保持着两块巨石的距离。
至于巨石多长多宽,军营的弟兄们就是不看心里也跟明镜一样。
踢开碎石,踏过杂草,白武依旧嬉皮笑脸,好像不同将军有任何接触与沟通,便是喜上眉梢,开怀大笑也来不及。
“西边儿有几棵树,我看着好像有红的黄的,跟豆子形状一样的东西……你过去瞧瞧。”
听见常吂的声音,白武拉着个脸,头也没抬便反驳了回去。
“没有,别看了。”
白武自打进军营起,就对常吂抱有不满,什么法子都使尽了,常吂总能避开他的刁难。
看着挺正经的小伙,小心思倒多得很。
常吂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白武,独自朝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去了。
他总想着那是小片果林,只要兄弟们能填一点肚子……
他总是看不清的。
“常……有蛇!别动!”白武没有跟上,只是在离常吂很远的地方喊了一声,却是满眼笑意。
他又怎会怕惧蛇?
见常吂没有回应继续走着,白武扒开眼前的细枝,不自觉朝他走了两步。
“你得了,站那儿别动,我过去看。”
白武不是不明事理,他会承认常吂是个好将军,会在外人问起自己在谁手下当兵时,会无比自豪地说出上级的名字,但他就是觉得像常吂这种将军有些……别扭。
果不其然,那里不是片果林,而是一小片低矮的树木,细小的枝丫上开着一朵朵黄色的小花,那花瓣是不寻常的形状,有棱有角,瓣尖微微向上翘起,甚是好看。
无论是刚冒的嫩芽还是久活的老叶,上面都零零散散地系着红色的绸子,是有人来过。
白武摘了几朵花放入怀中,也权当是在摘果子了,然后小步跑向已经转向上山的常吂。
“喏,只能摘到这几个,其它的都烂透了。”
说着,白武便将袖中兜住的果子递给了常吂。
常吂接过了果子没看一眼便开始吃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再往上走走看。”
二人一段长途跋涉,天色渐晚,只得下了山。
回来时,白武隐约看到离军营不远处的一个人,一个女孩儿,他低头看着她,一袭红衣胜过千万芳菲,他心里觉得,就连村子里三丫的嫁衣都没有这般好看。
“回来了回来了!”
“俩人咋没窝里横嘞?”
“呸!你还巴不得窝里横呢?”
“你们说这俩死心眼儿……还能好过吗?”
“那咋了?天大的仇干上一架!”
“一屉包子,打不起来。”
“我赌三屉!”
军营里的士兵们叽叽喳喳,声音虽小,但让常吂听得耳痒痒。
“只有几个果子,一会儿你们去白武那儿拿。我上山看了,山头的东南方向树丛较多,还有一条小溪处于上流,可以赖以生存隐蔽,但地势陡峭容易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我们明日子时进攻。上流朝东北方向可以走到那儿……”
“果子?”
士兵们已经绕着白武围成一团,却谁也没有拿起白武怀里的果子。
见弟兄们围成一团没有动作,常吂不高兴道:“咋了?上山前还一个个喊着饿,现在没动静了?说你们认真听我说话我可不信。”
“将军,这……”其中的一个士兵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描述。
“咋了?”
看常吂朝弟兄们走来,十步远时,白武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儿,弟兄们刚刚粥吃饱了正恼吃不下馋果子呢,剩的果子你自己吃吧。”
刚刚围成一团的兄弟们又是无比惊讶,只有其中一个默不作声。
常吂撇撇嘴认为自己在这里怕是没人敢吃,便回了营里。
“业钱,去,把这些果子给他拿去。”白武抱着果子,笑着向身旁最近的兄弟递了一些。
“这、这不能吧,你咋顺东西这么熟练,弟兄们刚刚还因为这一股脑地数果子。”
“不至于吧?我这不是怕路上累了渴了饿了垫补一下嘛……”
“你那能是俩?你可顺了六七个,真不知道你咋带上去的!”
“嘘。”
正当弟兄们还在纳闷时,白武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人群中央——站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看向他们这边。
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接触公主?
谁也想不到。
那时他们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将要出嫁的女孩为何会出现在军营重地,好奇她会不会是将军的养女,以及……她为什么一直盯着白武?
“老白……你这,这是你家亲戚?”
“我们很像?”白武哭笑不得,又双手叉腰,问道:“怎么盯着我看?你是怎么出城的?不知道这里要打仗了吗?你家里人呢?”刚问出口,想到她父母可能在战乱中丧命,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白武对着身旁的弟兄们翻了个白眼,显然在责备他们看管不严。
“哎,少看哥几个,大家伙儿那会儿可都空着肚子熬粥呢!哪有时间管那猫猫狗狗才进的来的道口……”
“……”女孩含首环视了一周,发现周围那些高大的身躯已经挡住了目光可及之处。
女孩又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武。
“我看到你,那个山坡上。”这是女孩自打闯入这里以来,开口的第一句话。
白武被盯得不自然,眼珠子直打转,像是在思考该怎样对付小孩。
“白哥?你认识?”
女孩死死地抓住了白武的衣袖。
白武见女孩这般反应,咧开了嘴,像是在嘲笑自己。
“嗯,认识。村外山匪头子邱老三的女儿……”
对不住了邱老三,他心里这样想着。
保她一命吧,可怜的孩子。
周围的士兵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认为他们是兄妹,有的则认为白武向大家隐瞒了成家育子的事情……
女孩的眼中存在过一瞬的好奇,似是头一次置身于热闹之中。
白武听得烦躁不已,还特地夸大了掏耳的动作。
“老白,你这……”
其中一个士兵犹犹豫豫的,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问白武。
白武沉思了好一会儿,环着双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
“嗯……童养媳?”
话一出口,连白武自己都差点笑出声。
被围在正中的女孩咯咯地笑着,笑声清扬动听,就像柳叶轻轻拂过与天同色的湖水,让人放松。
那是白武第一回见到这个小姑娘笑得那么开心。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似乎谁也没想到这方面,若不是看守的士兵对女孩毫无头脑,或许早就把她赶出了八十里外,然后让她一个人四处流荡。
“那这……”
那这该怎么办?要是将军看到……不太敢想。
“那嫂子睡哪啊?”
“就是啊武哥,你这带个小女人自己舒坦了,可她总不能跟咱们睡一起吧?”
“自家的媳妇,”白武说着一把揽过女孩,女孩的鼻尖蹭过了白武的胸膛,笑意渐失。白武却像护短一样,骄傲地笑道:“不跟我睡难不成还跟你们?”
“不是、那咱这么多兄弟睡哪儿啊?”
“净说些废话,天天上战场杀敌咋着连睡觉挤一挤都不会?”
“再挤一个地儿?那……行吧,咱也给嫂子个面子。武哥还挺有福气,哈哈,娶了个好看的媳妇儿。”
“打住啊,赶紧回去睡觉,去去去,看啥看,赶紧的……”
远处瞧,一群大男人笑着推推搡搡,倒不像个当兵的该有的样子。
“胆儿挺肥啊?我看谁敢挤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