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殿内出来,禁军统领韩枫将我们送至宫门,客套几句后就回去复命了,倒是礼部侍郎齐重锦并不急着走,拉住鱼遵到马车的旁边,不知道商量了一些什么。
我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探出头来,只隐隐能够看到两人的嘴型,无奈并没有读唇语这项技能,只能悻悻的又窝了回去。等到鱼遵上车,我好奇的询问,引来的确实一阵劈头盖脸的教训。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天子面前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鱼遵一阵吹胡子瞪眼,就差伸出手来戳点我的脑门儿,见我缩着脖子诚恳挨训的模样,似乎看到了乖巧认错的我,于是便将语气慢慢放缓,道:“今日被你侥幸猜得圣意,实属大幸,切记日后应当谨言慎行,不可再这般鲁莽了。”
“父亲,其实女儿并非侥幸。”我抬眼,看着鱼遵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便赶忙趁着他还反应不过来时,立刻继续说道:“陛下疼惜已故太子,是人之常情,可是却因为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变得不得不体谅朝臣与百姓。女儿今日只是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上去看这件事情,自然能够更加容易的看到事情的本质。想必今日在朝堂上,太子丧仪的事项已经被您和其他大臣们商量过几番,陛下却仍旧拿不定主意,这不就正好表示,陛下心中所想与朝堂争论的结果并不太过相符吗?然而礼部侍郎齐大人追在陛下的身后,铁了心的要建议陛下,丧仪从简,若是再不出来一个肯为陛下据理力争的人,恐怕陛下就要伤心难过死……呃,伤心难过极了。”
“揣测君心,其罪当诛。”
鱼遵果然要伸手过来戳我的脑门,我头一歪躲过去,耸耸肩提醒道:“父亲刚刚不也在竭力为女儿求情?难道父亲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对或不对,在皇室看来,是无关紧要的。”鱼遵收回手,放进自己的大氅中,解释道:“在他们的眼中,一件事情只有应不应该去做,值不值得去做。很多时候,那些看似站在权力的顶峰的佼佼者,却有许多事情不能遵从他们的本心。所以,今日你是侥幸,太子丧仪大办或从简,利与弊相差无几,所以陛下需要有一个人来为他摆明条条道理,让那些未遵从他意的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若是今日,丧仪大办导致我国大量失利失益,那么你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鱼遵的话,我听得很明白,也很快领悟了过来,于是赶忙直起上半身,拱手行礼,道:“多谢父亲教诲!”
“先不说这些。”鱼遵摆手,问道:“你可知刚刚齐重锦同我说了些什么?”
“不知。”我摇头,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想就算目前来看,我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想法成熟了些,行事也说得过去,但却不能真的跟个半仙儿似的,什么事情都了然于胸,如果这样,那我就不是穿越来的,而是天上下凡渡劫来的了。
“他问我要你的生辰八字。”鱼遵眼眸一垂,继续道:“我看他的意思,十有八九是要为你介绍一门亲事,虽然并未明着说,但言语间像我提及了几个世家公子,他的侄子也在其中。”
“父亲的意思是,齐重锦是想与太尉府攀一门亲戚?”我歪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实在不能就这么一两句话的被交代出去,于是便赶忙想着说辞推脱,又轻轻追问了一句,道:“那父亲可给他了?”
“并未,我以你年岁尚幼为由推脱了。”鱼遵摇着头,道:“齐重锦在朝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行事公正,但他的儿子们皆岁数大了些,且不太争气,所以想来他也不太好思直接说想找你当他的儿媳妇,不过他那侄子确实不错,只比你大三岁,尚未婚配,听说是个书生气十足的秀气男子,不过……”
“不过什么?”我看着鱼遵欲言又止的样子,禁不住好奇,追问道:“父亲快直说吧,女儿挺好奇的。”
我一副听故事的模样反倒逗笑了鱼遵,他略微停顿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孩子自小被捧在手心里,柔弱了些,清高了些。”鱼遵大概对这些事情知道的也不多,所以说起话来并不肯定,微微有些不太确定的神色,又道:“我听人说,那孩子并无入朝为官的想法,家里人一直盼着他能寻摸个厉害些的媳妇儿,好好管教他一翻。”
“那齐重锦是觉得我厉害喽?”我轻轻一笑,开玩笑一般,回应道:“那父亲是不应该将我的生辰八字告知与他,女儿觉得,我也是个挺娇弱的孩子,可断然不像再寻一个比我还娇弱的男子了。”
我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想那21世纪是个花美男盛行的时代,个个男明星都是貌美如花的,看上去都娇弱得紧,不过韧性都是非一般人可比,只是不知道这前秦的娇弱男子是个什么模样。
我掂量了一会儿,心里竟无端端萌生出应当去瞧一瞧的想法。
我赶忙摇头,将这种想法从我的脑袋中甩出去。
“你娇弱?”鱼遵立刻反问,还不忘轻笑两声来表达自己的质疑,知道看见我摆出一副诚恳无比的模样后,才顺着我的话,补充道:“是,我的女儿身娇体弱,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实在是……实在是娇弱得紧啊!”
“父亲真会开玩笑……”
我看着鱼遵一副开着玩笑却仍然一本正经的表情,后背无端起了一层冷汗,抿着嘴不再言语。我当然知道,鱼遵不将我的生辰八字告知齐重锦,就是直接了当的拒绝,想来齐重锦这样的人在鱼遵的眼里还算不上什么。
今日在我得知,鱼清浅并非太尉府所出,而是顾氏向皇室讨来的养女时,我就知道,我绝不是鱼遵随随便便就能嫁出去的女儿,而是更像一个筹码。
鱼清浅来自皇室,必然无法以嫁娶之事再进皇室之门,那么太尉府的女儿,算来算去,还是只有我一个。
所以,我所嫁之人,不能是任何一个世家公子。
所以,我所嫁之人,绝对会是某一个皇子。
可我并不想这样。
如果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只是在战场上受伤失忆的鱼清寒,那么或许会遵从鱼遵的意思,嫁给一个对太尉府有最大益处的皇子。但我已经是一个具有21世纪的先进思想的现代人了,那些从小受到的教育,都不会允许我轻易地成为别人的棋子。
感情这件事,我绝不会妥协!
鱼遵大概知道我考虑的正是这些事情,所幸他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想法,而是话锋一转,直奔今天在殿内时,苻健给他的那封信函上。
“你大哥快回来了。”鱼遵从怀中摸出那封信,交到我的手中,道:“黑云铁骑一同返程,清冷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才只有十岁,如今……”
鱼遵,低着头,像是在细细算着日子,道:“如今都已经十年了。”
“他小时候随月氏,很是瘦小,身子骨弱得像个女娃娃。”
鱼清冷是鱼遵的第一个孩子,他那时想来也是很盼着这个孩子的,所以鱼清冷在离开长安城以前,总是被鱼遵带在身边的,被鱼遵亲自教导了很多事情。
我展开手中的信件,熟悉的字体扑面,将我的思绪在一瞬间拉撤回那个身穿盔甲,却极为清瘦的男子的身上,那样厚重的铠甲套在他的身上,就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压垮了一般,可就是那一身轻盈,撑起厚重的盔甲,手握长枪,包围着边塞之地不受他国侵犯。
鱼清寒去了边塞十年,长安城便安定了十年。
“哥哥还是很瘦。”我将手中看完的信件重新装好,交回鱼遵的手中,道:“但身子骨已经健壮了很多,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那……那便好。”鱼遵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但也看出几分欣慰,随后便继续道:“月氏性子温驯,一双儿女却都是极具韧性之人,当真是让我欣慰啊。”
“父亲可想过,哥哥回来后,为他谋划一条道路?”我其实也有些想念鱼清冷,那是第一个令我在这个世界感受到温暖的人,只是想想以后太尉府的惨淡遭遇,还是有些后怕,于是便建议道:“哥哥善战,又熟读兵书,本来兵部倒是不错的去向,但是天子脚下实在不必边塞随意,兵部虽然司各营之事,却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实在委屈了哥哥在兵法上的造诣,女儿想……若是哥哥能够继续为将,倒也不错。”
“你这不是都为清冷安排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鱼遵一边点头,一边掀了车帘,指着正路过的醉仙居,道:“等清冷回来了,咱们就在这儿摆一场酒席如何?我听清平说,这儿是那些世家公子们最喜欢的去处。”
我顺着鱼遵的目光往外瞧,突然间发觉,鱼遵在说到鱼清冷的时候明显不同于他其他的孩子,那样的目光中包含着太多的慈爱,想来十年前如果不是月氏为了保护鱼清冷,狠下心将这个儿子送去了边塞,恐怕如今入朝为官,被人称赞伏虎无犬子的儿子应该就是鱼清冷了吧。
说到这里,我这段日子,太尉府里的人多多少少见了大半,倒是从来没遇见过那个与鱼遵同朝为官的四哥哥鱼清越,想来想去,只能觉得,这个四哥哥一定跟鱼遵的关系不怎么样。
“我四哥哥……”我顿了顿,还是没有止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四哥哥似乎最近不在府中。”
“他已自己立府,自然不会常在府中。”鱼遵解释道:“不过等你大哥回来,他应当也回府走一趟的,到时便能见到了。”
我点点头,果然在提起其他孩子的时候,鱼遵的眼中少了很多的柔和,看样子,这个位高权重者只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了他的第一个孩子的身上。
我们这些剩下的孩子,可有可无,通通都是不用投入感情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