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的时候母亲和姐姐都不在家,我把书包丢在床上就开始码字,心里想着,过一会儿她们就会回来了,等我写完这篇文章,也许母亲就把晚饭做好了。
中元节过后,青岛的天气已然见秋气,空调开了才十几分钟只觉得膝盖冰凉,遂又关掉,打开窗户有习习阵风却也可人。
唯一不满的地方是隔音效果极差,远处商业街的喧嚣也可闻听。
“砰――”
开门声音的巨大让我不由得皱眉,如此粗暴的行为不像是母亲的作风。
我放下手上的鼠标,起身往外走,才到客厅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除了母亲和姐姐,还有大伯母和姐夫。
母亲没有理会我,一根手指戳向姐夫的方向怒道:“楚波,秀还怀着孕你也敢动手打她?我跟你说,这事没完,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我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心想这事情太坏了,我姐姐才怀了二胎,身体不好,他居然动手打人,这绝对不能原谅。
“楚波,这次你也不要怪你妈妈生气去你们家里闹,你这是做的啥事啊?自己不去上班无所事事,喝了酒还动手打媳妇,你说说看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吗?”大伯母显然也气得不行。
楚波一直低着头不言语。
我把姐姐拉到房间里问她:“姐,他真打你了吗?”
“嗯,昨天晚上他去喝酒,回来一身酒气,我就说了他几句,就对我动手了,我婆婆听到声响出来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我一恼就把他一家人都骂了,他就更恼羞成怒了。你看我的胳膊上――”姐姐一边说一边给我看,右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咱妈接到我的电话就带着大伯母一起去接我回来,他那时候酒劲还没下去,当着妈的面把热水壶砸在我身上。”姐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我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握着她的手不停安慰她。
“那你们今天这是去哪儿了?”
“回家后,妈说那样的日子是不能过了,让我离婚,我打电话给你姐夫,他说话很难听,也不肯离婚,妈就带着我去律师事务所找了白律师把他们家起诉了。”姐姐低声说道。
我脑海里一片混乱,记得姐姐刚恋爱的时候,我有些看不上楚波,觉得他十分木讷又没有什么固定工作,姐姐跟了他肯定要吃苦头。
那时候姐姐总是跟我炫耀楚波有多么的听话,自己让他向东他决不向西,我知道她脾气不好,心想既然有个男生这样包容他,性格和家庭不如意也没什么要紧的。
第一次出现矛盾大概是姐姐第一次怀孕吧,因为那时候还没有登记结婚,姐姐怕我妈知道了会发怒,就偷偷催着楚波赶紧结婚,然而楚波总是推三阻四,以家里没有钱为借口说,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段时间我正在准备高考,心里烦闷得厉害,姐姐一跟我诉说,我就劝她分手,后来她觉得我不耐烦便不再跟我说起。
然而事情还是按照她所预期的那样匆忙地结婚了,我看着她心满意足的样子,虽然觉得这样草率不妥,倒也没有再过多地去过问她的生活。
姐姐和楚波的恋爱经历给我最大的影响是,在大学期间拒绝一切看似老实,实则妈宝没主见的男生。
后来姐姐生下来小外甥,矛盾时常有,但总算没什么大事情,日子就这样慢慢熬了过来。
今年暑假姐姐跟我说自己怀孕了,准备再要个孩子,我还犹豫着想楚波没有固定工作,如果再要个孩子你们这日子要怎么过呀?
回忆开始中断,因为姐姐的哭声越来越大,我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道:“这次真的要离婚吗?”
“离婚,真的过不下去了。”姐姐哽咽道。
“那楚子尧怎么办?”我想到小外甥,心口一疼。
“他家肯给我我就要,不给我我就付抚养费。”姐姐双手遮着脸,大颗的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屋子里又闷热得厉害,我重新打开空调,斜阳透过窗帘洒在脚下,像堆砌的泡沫让人窒息。
外面客厅没了动静,楚波是来道歉的,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任由母亲斥骂,如今安静下来,看来是人走了。
等我出去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在厨房淘米准备晚饭。
“妈,我帮你。”我看她脸色不好讨好地说道。
“把芹菜弄好,一会儿我来炒。”母亲吩咐道。
我倚着冰箱开始择菜,把叶子都丢在小篓里,有些黯然神伤地看着母亲渐渐苍白的头发。
“冤家,孩多冤家多,将来也不知道你能嫁个什么人家,要是也跟你姐似的,我非要被你姐妹两个气死不行。”母亲一边忙活一边生气地唠叨。
“不会,如果找不到好的我就不嫁人了。”我安慰她道。
“妈,你真的打算让姐姐离婚吗?”我问道。
“看看吧,现在已经起诉了,那边如果认错的态度够诚恳,楚波肯在律师面前签个具有法律效力的保证书,看在孩子面上,你姐姐要是想继续过,那就让她回去。至于肚子里的孩子留不留,让他们一家人去商量吧。”母亲说得不无道理,我不再说话。
晚饭做好的时候,我去房间喊姐姐来吃饭,她歪在我的床上沉沉睡着,睡梦里也是眉头紧锁,我轻轻推了她一下道:“姐,起来吃饭了。”
姐姐睁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才恍然若失地道:“我还以为是在自己家里,正纳闷你几时来我家了。”
我心里一酸,不想惹她掉泪,忙岔开话题,扶她起来。
晚饭的时候父亲回来了,阴着脸一句话不说,我跟姐姐一向怕他,都低着头赶紧吃饭。
回学校半个月,被食堂的饭菜折磨到胃口大减的我,在吃到熟悉的红豆饭和妈妈味的芹菜炒肉后,原本忧伤的心情好了许多。
唉,有时候对人事总不自觉地感到绝望,姐姐的事情今已影响到我对爱情与婚姻的许多看法。母亲说,你只管好好读书,这些事你不要操心了。
可是,再过五年、十年,我终究会遇见一个男生,会愿意跟他组建一个家庭,让我拿什么去相信不会碰到今天姐姐所历经的这一切呢?
回到房间后,隐约还能听到母亲和姐姐在外面的谈话,我把灯台关掉,对着电脑屏幕一阵发呆,想写的文字都在心口上堆砌着,但我有些压抑,怕写出来的文字也都是苍凉的模样。
赌气,关电脑,上床,等待睡着。
夜里12点,我听见客厅有声音,我猜是姐姐睡不着坐在那里想事情。过了一会,轻微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我想着她应该是回房间去睡了。
从姐姐认识楚波到现在差不多六年了,我对他的印象一直不怎么样,心里是有些瞧不上他,但姐姐喜欢他,平时他来我家我也尽量表现得有礼貌。
姐姐脾气大我是知道的,那时候也曾亲眼见她对楚波大发雷霆,嘴上虽然劝着她不要太暴躁了,心里却是欣慰楚波能对她如此包容,真正的爱情不就是这样子吗?
现在看来,真是繁华梦一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8点多了,母亲和姐姐都不在家,厨房里有给我留出来的早饭。
我猜她们是去律师那边了,一边想着一边把豆浆倒在杯子里。母亲喜欢自己榨豆浆,味道醇厚,油条是楼下市场买来的。
看了会儿书,觉得心神恍惚,遂打开电视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又看起电视来。等母亲和姐姐回家时已经快11点了,我正在纠结要不要自己起来做午饭。
我抬头看着她们,脸色俱是不好,我没有说话,乖巧地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准备午饭。
没多久母亲进来,示意我不要乱翻冰箱了,然后开始淘米,转身对我说道:“今天中午不炒菜了,你去楼下快餐订个排骨和醋烹鲫鱼吧。”
我答应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身后有姐姐跟母亲争吵的声音。
近午餐时候的餐厅已经开始忙碌,我坐在那里等的有些不耐烦。手机上有昨天刷贴吧时刚认识的网友的留言,我懒得回复,看了一眼便关掉。
才一上楼的时候就看到楚波的父母狼狈地从我家走出来,身后是母亲和大伯母傲然的目送神情。
母亲看到我回来,便挽留大伯母留下来吃饭,大伯母以已经吃过了为由推辞回家。
“怎么回事?”我问姐姐道。
“还不是他们家一看我动真格的起诉了,跑来和解,早干嘛呢。”姐姐气色不错地说道。
“然后呢?”
“我婆婆说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她来养。我跟她说你拿什么跟我证明你能养?将来孩子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如果你证明能养的起就先给我二十万,我也不花这钱,都给两个孩子留着。”姐姐傲娇地说道,她在为自己的这个行为沾沾自喜。
我皱眉很想说她几句,但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唉,一切的家庭矛盾都源于经济不独立。
我以为事情就会这样结束,楚波的父母既然登门道歉了,又承诺了以后孩子的生活费由他们负责,那么楚波再立个保证书,保证以后不会酗酒打老婆,我姐姐离婚的念头也就会打消了。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谁愿意做背锅王。
楚波的母亲从我们家离开后,跟儿子吵了一架竟离家出走了。
楚波的姐姐立刻在朋友圈发布了寻人启示,内容却是写道因与儿媳不和离家出走的,姐姐看到后立马告诉了母亲。
此时我要赶着写论文,无暇且无发言权地任由事情在客厅里炸开锅,没多久大伯母也过来了,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午,而我在房间思考了一下午。
论文总算在12点前写完了,还有些瑕疵等回到学校慢慢修改。
有些口渴,刚到客厅就看到姐姐一个人坐在那里,我端了水杯挨着她坐下道:“怎么还不睡?”
“明天我跟楚波就去签离婚协议了。”
“想好了吗?”
“嗯――唉,他们一家人这样待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他不肯找个踏实工作又爱喝酒,喝醉了我们就吵架,从前他还让着我,如今动辄出手打我,你也学过法律和心理学,家暴这种事啊,一旦开头只会愈演愈烈,我本来期望只要他肯当着律师的面写下保证书,他父母肯承诺替我们做主一起把孩子养大管制住他,也许还可以回头。你看如今,他母亲撇下一切离家出走,他也不肯写保证书,如果我妥协,等待着的是日复一日的争吵和家暴,真的,这一切都会成为噩梦。”
姐姐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那楚子尧怎么办?”我问道。
“我会尽量争取孩子的扶养权,这次离婚他们家是过错方,所以孩子归我扶养的可能极大。我不会让孩子在他们那样的家庭长大的,像他父亲一样变成一个只会打老婆的窝囊废。”
我感觉到姐姐心里的悲哀,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想到那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这几日的惶恐不安,心不由得一紧。
陪姐姐一直坐到天亮,听她讲恋爱到婚后的点点滴滴,仿佛人生极短,一句所嫁非人就可以结束从前种种。又仿佛人生很长,一夜一夜地捱过去,总也没个尽头。
母亲起来的时候,看到我们两个在客厅坐着大发雷霆,姐姐和我都乖乖回房间补觉去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我拿着镜子端详,只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午饭一个人吃的,母亲和姐姐都不在。
下午就要回学校了,还是有些担心,给姐姐打了电话:“怎么样了?”
“都处理完了,离婚协议已经签了,孩子他不要,下午我和妈妈去接楚子尧。”
听到这里虽然流泪了,却庆幸能够离婚也是莫大的幸福呀,事已至此,楚波依旧没有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甚至因为担心孩子成为累赘忙忙地推给了姐姐,看到这样的行径,我也只能替姐姐庆幸一句“还好可以离婚”。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秋末,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有时候我会帮忙带孩子,姐姐打掉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宝宝,静养了一段时间开始找工作,重新获取劳动能力并不是易事,但她不后悔,我也就心安了。
末了,还想说几句话,因为这经历是真实的,所以写的时候总是断断续续,回忆是件残忍的事情,我宁愿孤独而坦荡。
你看,许多时候人说着这样深情的话,还不是转眼沧海桑田。
人类的情感都是带着自我蒙蔽的怜惜和予人示好的谄媚。
其实,时间一过都会抹平。
从前你是你,今后你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