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瑞第一次见到凌心的时候,是在晚上的秦淮河畔。
那天的月色很好,远处参差的灯笼红得像旧上海舞女的裙摆,画舫上人不算太多,薛瑞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画舫行驶得很慢,过了桃叶渡忽然有悠扬的琴声传来,薛瑞抬眼望去,穿了汉服的女子在前面的凉亭里弹琴。
虽然明知道这是安排好的,为画舫里的游人增加的看点,但那一眼的惊艳让薛瑞一直惦念。
女子的头发很长,腰肢很瘦,她也不抬头看向别处,自顾着弹琴,仿佛这喧嚣的秦淮河与她全盘没有关系。
过了媚香居,岸上又有唱昆曲的表演,然而薛瑞并不甚在意,他的心呀,已经丢在了弹琴的女子那里。
“你不知道她弹得有多动听,长得像曹子建笔下的洛神一样。”回到学校的薛瑞每天晚上都热情洋溢地对室友讲述那天的惊艳。
“你上网发帖问问,说不定是某个小师妹呢?”室友开玩笑道。
薛瑞却是当真了,认为这是极好的方法。
自那天开始就在论坛上发帖子,文章写的很美,似梦里相逢的秦淮河婉转流淌进每个人心里,看帖子的人越来越多,还帮他分享到微博贴吧或者空间等其他平台,很快就火了。
“天呐,你的帖子点击率过二十万了。”室友兴奋地嚷道。
薛瑞赶紧上网查了一下,果然如此,爆增的点击率让他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网络名人,美好的意外收获是,他收到了许多姑娘的私信来表达对他的爱慕之心。
薛瑞心心念念的还是秦淮河畔那个弹琴的女子,所以他没有回复她们。
“你为什么找她呢?难道这个世上还有人相信一见钟情?”
在薛瑞的第二篇文章发布时,有个叫“李凌心”的读者留言道。
她的头像是一串红色的灯笼,薛瑞觉得莫名亲切,就回复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这世上没有一见钟情呢?”
李凌心自此以后常常来看他的文章,偶尔评论,薛瑞竟不复回应她。
直到有一天――
南大有个汉服社每年端午节都会举行纪念活动,室友看薛瑞无聊就拉着他去看汉服社的表演。
开始的祭祀仪式繁琐而静寂,让薛瑞觉得百无聊赖,节目开始后几个姑娘模仿古人的舞步又不得其韵,彻底让他失去了兴趣。
“不看了,我回去睡觉了。”薛瑞低声跟室友说道,起身准备离开。
“接下来是我们中文系的小师妹李凌心,给大家弹奏古筝名曲《渔舟唱晚》。”
主持人的声音才落,已经准备离开的薛瑞蓦地停住又坐回座位上。
女生穿着曲裾出场时,少了许多其他女生的做作,她不抬头看别人,只是自顾自地坐下,琴声响起的一瞬间,薛瑞记起了那夜秦淮河畔的琴声。
室友看着脸上出现奇异光芒的薛瑞问道:“这姑娘你看上了?”
薛瑞一脸不自觉地点头,然后下意识答道:“看上了,这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室友并不知道他这句话点出了她是她找了很久的那个姑娘,只当是他终于开窍,不再沉迷于意淫什么秦淮女了。
一曲结束,女生转身去了后台,薛瑞忙起身快步追上去。
“李凌心。”薛瑞试探性地喊道。
“嗯?”女生疑惑地转身看他。
“你找我?”
“你知道我是谁吧,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回复我的帖子对不对?”薛瑞嘴角微扬信心十足道。
“神经吧。”女生丢下这句话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你不是叫李凌心吗?”薛瑞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急道。
“那又怎样?”
“在那篇秦淮河的灯笼文章下回复我的李凌心是你吗?”
“不是,我没去过那里。”女生侧身看他一眼,过了许久悠悠地说道。
“你不是叫李凌心吗?”
“网名叫这个的多了去,你不看九州吗?”
“什么?”
“铁甲依然在都不知道。”女生轻嗤。
“好吧,那琴声总不会骗人的吧,我记得清楚,在秦淮画舫我听到的就是你弹的这首。”薛瑞依旧不放弃地追问道。
女生转过身几步走到薛瑞眼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才道:“看你长得挺精神的,怎么脑子这么笨呢?这首《渔舟唱晚》是古筝名曲,会弹的多了去,你听着一样只能说明那天你听到的是有人弹了这支曲子,但却不能证明那人就是我,能懂?”
女生说完这几句话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头也不扭地离开了。
薛瑞一脸不知所以地看着女生走远,消失在前面的教学楼拐角处,这才摸摸鼻子兀自笑道:“有性格。”
薛瑞回到宿舍,立刻把兄弟们都聚在一起问道:“我想追一个女生,中文系的,大二的小学妹,你们帮我想想怎么做能让她对我充满好感,继而接受我呢?”
整个宿舍立刻炸开了,这是老大薛瑞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想去追女孩,比他们自己谈恋爱还让人感到热血沸腾。
“要她的电话直接约出来,然后霸气地表白,我看上你了。”
“智障,这你留着自己用吧。”薛瑞瞪了说话的人一眼。
“循序渐进,先找她同学要到联系方式,微信什么的,大家网上聊聊,熟了再约见面吃饭,然后再每天去她宿舍楼下等她起床一起吃早饭,一起去图书馆,各种各样的都行。”
“老司机啊!”室友甲一说完,其他几个都佩服起来,薛瑞也觉得有道理,全票通过。
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后,薛瑞决定第二天去女生宿舍楼下表白。
准备好的台词在心里默默反复吟唱,唯恐不够深情厚意而遭到驱逐。
“你叫李凌心,我叫薛瑞。你喜欢弹琴写字,我喜欢写字唱歌,今后请多指教。”
“李凌心,我知道你觉得一见钟情不靠谱,不要紧,我愿意牵着你的手十指紧扣带你去了解不一样的我。 ”
……
然而,故事常常会朝着人们不能预测的方向发展下去。比如此时此刻的李凌心被室友告知楼下有人捧花以待,顿时如临大敌。
“你说那人自称薛瑞吗?”李凌心抓着室友的手臂一脸紧张地问道。
“对,就是他,还是咱们学院的大才子呢,我听说以前很多女生是他的迷妹。”
李凌心蹙眉,道:“谁下去帮我打发他走呀,就说我不在。”
“现在才早上7点多,你不在,他也得信呀。既来之则安之。凌心,你去拒绝他,他心意被拂,或许就自己走掉了。”
一个小时后――
薛瑞倚在楼下的梧桐旁,远远地看着李凌心,仿佛看着初升的红色太阳,让人温暖且虔诚。
“薛瑞,你走吧,咱俩不熟,你以后别这样来找我了,多不好。”
“是吗?我觉得不错,你的室友们似乎并不讨厌我。你有选择的权利,我有热情。”
如此情景在往后的日子里几乎每天上演,逐渐的,女生宿舍楼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甚至有的女生看到薛瑞慵懒地站在楼下,也会打完招呼揶揄他几句,薛瑞浑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李凌心心里是矛盾的,不错,那个在他帖子下留言的李凌心是自己,可是自己却不是秦淮河畔弹琴的女子。她不讨厌薛瑞,甚至有些喜欢他,可是当她想到自己不是他要寻找的女子,纵然此时自己答应了他的追求,他心里究竟几分是真正喜欢自己的,谁又知道呢?
终于,有一天早上,李凌心看到已经被室友替她收下的玫瑰花插在宿舍窗台的胆瓶里,下决心要跟他好好谈谈。
“薛瑞,你过来。”
李凌心穿着一身休闲装,冲薛瑞招了招手道:“会打羽毛球吗?”
“会。”薛瑞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她。
“会打乒乓球吗?”
“这个不会,小时候喜欢踢足球来着。”
“今天周三,周末跟我到体育中心打一场乒乓球,如果你能赢了我,我答应你的追求,如果赢不了,以后不许出现在我们宿舍楼下。”李凌心狡黠地笑道。
“这不公平吧。”薛瑞道。
李凌心摆了个潇洒的pose,然后勾勾手指对薛瑞说:“你追我,你情在先,我愿要看你表现,不服呀,那你弃权。”薛瑞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好,依你。周末你就是我薛瑞的女朋友了。”
李凌心面上一红嗤道:“还不一定呢。”
薛瑞看着说完话自信满满离开的李凌心,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且说薛瑞回到宿舍,把室友们全部聚到跟前,一脸严肃地把乒乓球比赛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大家听完一阵惋惜,薛瑞不会打乒乓球的事人尽皆知。
“我爸曾经是我们市乒乓球冠军,我让他给你急训好了,成就成,不成你换其他方法继续追她,反正她只是不让你去女生宿舍楼下,你可以去她们班门口嘛。”说话的是家在本地的郝云翳。
三天急训能怎么样,李凌心既然这样说了就肯定很厉害了,薛瑞有些沮丧。
郝云翳的父亲是很热情爽朗的人,他一边教给薛瑞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掌握小技巧提高球技,一边跟他讨论爱情与人生的哲理,许多话让薛瑞眼前一亮,或许是人到中年,对感情的理解更深刻了。
周末,体育中心,薛瑞的室友作为见证人竟全部都到了。而李凌心坚决不肯让宿舍的姐妹们来,怕她们起哄。所以,两边的气势立刻有了鲜明的对比。
比赛开始前,薛瑞趁李凌心低头时把她抱在怀里道:“别动,我抱你下,怕待会输了就没机会再抱了。”
李凌心停止挣扎,安静地等他松手,谁知薛瑞竟舍不得松手了,室友一旁看着起哄:“还比不比呀?我们还看着呢。”
薛瑞深刻地理解了“猪队友”这个词,两个人已经走到球台的两边,成对峙状。
比赛开始后,果然如薛瑞猜测的一般,李凌心的球技比较成熟,应该专门练过。薛瑞打得很吃力,却始终努力不失球,比分神奇的没有什么差距。
“我输了。”李凌心突然道。
薛瑞看着她有些疑惑。
李凌心把球拍一收懒洋洋地说道:“我可是小时候拿过我们学校冠军的,你只学了三天,却跟我对打到现在仍能一球不丢,我自然是输了。”
薛瑞乐得赢,打趣道:“不怕输球,你已经拥有一个全世界最可爱的男朋友了。”
李凌心被他一说,显露羞赧,转身就往外走,薛瑞的室友们哪里就肯让她就这样走掉,把她围住道:“今天周末,薛瑞请客庆祝。”
那天的聚餐吃到很晚,大家一起回学校,男生皆有些醉意,七倒八歪地在路上大声唱歌。薛瑞看起来风轻云淡,一只手始终紧紧抓住李凌心的手,仿佛害怕这一秒的幸福会被人夺走。
“我……真的不是秦淮河你遇到过的弹琴姑娘。”李凌心低着头像是受虐的模样。
“我知道呀,我早就知道了。我追你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独一无二的李凌心。”薛瑞道。
李凌心笑眯眯地看着他,也道:“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看了你那篇文章,我就跑去秦淮河看那个你说的弹琴姑娘了,可是他们告诉我每天弹琴的都不是一个人,但衣服和曲子是设定好了的,我就买了她们同款的衣服,弹了同样的曲子给你听。那次端午节你不来,我也会想办法做同样的事出现在你面前。”
薛瑞伸手将李凌心揽在怀里,揉揉她的头发,突然觉得自己遇到了个大宝贝。
李凌心的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地落。一是薛瑞在,她的表现便不显得那么突兀了;二是遇见他的这段日子,才晓得从前郁结是因为除了薛瑞,再没有人能够和她有这个层面上的精神交流,她每天说很多话,但这无疑是一种滔滔不绝的沉默。
然而唯有此情此景,李凌心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薛瑞再一次触碰到了那遥不可及的理想和年少时那最初的斑斓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