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西凉的婚假有十多天,之前筹备的时候已经提前用去几天,蜜月只过了一星期,范西凉就开始去上班了。孟江的公司也有一大摊事,自己也要忙,对这个也没什么意见。按徐先的说法“形式不重要”,孟江也觉得蜜月也就是个说法,两夫妻感情好,不在乎这个。
范西凉天天一下班就往家里赶,总会在路上买些孟江爱吃的水果,平时上班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工地上,有时间就微信和孟江聊几句,或者随手发些段子或者拍些照片发过去。
孟江其实不在意这些小花招,但是范西凉喜欢,也就随他。
这天早上九点多了,还没收到每日例行微信,孟江就开始心神不宁,还暗笑自己其实也习惯了并期待范西凉的小花招。
到了快中午,心神不宁发展成了心惊肉跳,孟江觉得不对劲了,打电话过去,系统提示是暂时无法接通。一直打,一直是暂时无法接通。
中午,噩耗传来,范西凉在工地上,在建设中的小高层的第九层楼,被从天花板上脱落的大块水泥板砸到头部,在场的工人第一时间打了120,现正在市第一医院急救。
孟江冲到公司停车场,发现自己手软脚软根本开不了车,又冲到马路边,拦了辆的士,火速赶到医院。
就象电影里一样,刚冲到抢救室的门口,一个参与抢救的医生走过来,对她说:“我们尽力了。。。。。。”
孟江眼前一黑,直接昏倒,报讯的医生一个没扶住,孟江的头就磕在走廊的墙上,左边额头破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徐先赶到,刘朗赶到,侯毅赶到,每个人又悲伤又愤怒,却不知道该对谁愤怒,全化为了无力感。
追悼会上,徐先把一直负在身后的两手垂直停放在大腿两侧,身边的刘朗则保持双手叠放在小腹。两人庄严肃穆,认真的完成了三鞠躬,直起腰身,情真意切地看着灵堂上范西凉的36寸黑白素描像,脑海中同时响起了十八年前,三个小伙伴结拜兄弟时的呐喊声。声音从两人脑海中盘旋而出,伴随殡仪馆后方那根烟囱排出的青烟,直冲上天,再一同稀释,淡化直至不见。
孟江哭得几度昏厥,壮实的侯毅只能全程搀扶着她。孟江的爸爸心疼地看着女儿吃苦,也是老泪纵横。
回首与范西凉的过往,徐先发现高中毕业后有几年几乎是断了联系。到了大家都开始工作后,又重新开始玩在一起。而且各自也有了各自的新的朋友,但是有初一年级拜把子的庄严仪式存在过,让这份友谊在深厚的基础上,还有了些不一样的意义,使得三个人之间,哪怕聊天不多,哪怕一起玩乐不多,但还真的是很有一些亲兄弟的感觉。
感慨着老天不公,世事无常,徐先刘朗久久立在灵堂前,沉默不语。
。。。。。。
逝者已矣,生活总得继续。但是在继续生活之前,孟江要为范西凉讨要一个公道,否则她不能好好的去继续生活。
一星期后,在徐先和侯毅的陪同下,孟江走进建筑公司为这次会谈专门准备的会议室。会议室在公司大楼的顶层,只是窗帘都被拉上,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小型会议室,中等会议桌,房间里就显得压抑了些,五个人,分两边对坐。
由于出了严重的工伤事故,那栋在建的小高层已经停工整顿,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心里有些着急,但是从表情上看,他和他身边的公司秘书的心情还是很沉痛的。
各人坐定,公司秘书端茶倒水,项目经理开始说话:“小孟,范西凉是我的同事,他很能干,也很勤奋,我和他也是好朋友。他出事,我和同事们都很伤心难过。公司领导对此事也很重视,很关心,让我转达对你的慰问。公司秦总说了,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孟江:“你们公司,对这件事情,定性了没有?”
项目经理:“定性为责任事故,范西凉是我们的优秀员工,我们公司会按照责任事故规定中对个人的最高等级赔偿来处理。”
孟江:“不是责任事故,这是工程质量事故,很严重的工程质量事故,赔偿肯定要赔偿,我还要你们一个正式道歉,因为这个事故不应该发生,我丈夫不应该死。”
项目经理抬头看了孟江一眼,又低下头去,说:“小孟啊,是这样的,那天在现场的好几个工人,都可以证明范西凉当时是把安全帽拿在手上的,如果他按照公司规定进入工地必须正确佩带安全帽,我想悲剧也不会发生,最多也是个重伤。”
孟江从包里拿出一件沾满血迹的衣服,放在面前的会议桌上:“这是你们公司的制服,和你现在穿的一样,只是你身上那件很干净,太干净了。”
项目经理的头更低了:“小孟啊,我理解你的心情,还请节哀。”
孟江语调平缓地说:“小孟个屁,节哀个屁。”
项目经理抬头看着徐先和侯毅力,说:“你们是她的朋友,还请你们帮忙平复一下她的情绪,带着这样的情绪来谈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徐先和侯毅都不说话,眼睛看着窗帘,一脸的漠然。
孟江提高了一点声音:“重点不是安全帽!重点是那么大的水泥块,为什么会突然脱落,剥离出那么大一块,都能看见天花板的钢筋了,你们的施工质量,有严重的问题,这是个工程质量事故,是已经致人死命的严重事故!”
项目经理:“部分水泥块脱落掉下来的原因,技术部门还在查,还没有出结果,我估计应该是个很偶然的情况。但是,如果当时范西凉戴了安全帽,就不会致命,安全帽的作用就是防止这样的意外和偶然的。”
孟江:“我认为不是偶然,西凉结婚才几天就被喊去上班,这样的赶工期赶进度,一定有问题,很容易出现质量问题。”
项目经理:“再怎么加班,也必须佩带安全帽,这是公司硬性规定,他却没有戴。”
孟江声调不高了,还是语调平缓地说:“去他妈的安全帽,我在讲重点,我在讲水泥块,那么大一块,你看不见啊?”
项目经理也不动气,见惯不怪地说:“那,我们今天先谈到这里吧。”
孟江:“好,我等着下一次谈,等着你们什么秦总来道歉,要正式登报纸道歉。”
公司秘书开口了:“都冷静一下,小孟你回去好好想一下,或者咨询一些专业的人,听听他们怎么说,这些都是有先例可以参考的,工地上出的伤亡事故,不止你一家。我们公司已经算是给出很高额的赔偿条件了。就算下次再谈,也不会改变什么。”
侯毅站起来就想捞袖子,对方项目经理和公司秘书见状,很有职业素养,一点也不惊慌,面不改色端坐不动,甚至看着侯毅的眼神很有些不以为然。
侯毅更加火大,就想站凳子上跳过去。
徐先赶紧死死抱住。
孟江把血衣放回包里,站起身来,对徐先侯毅说:“我们走。”
然后转头看着项目经理和公司秘书说:“走着瞧。”
语调平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