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不公平的,这一点众所周知,不过也是好事。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那我就还被拴在某个默默无闻的农舍外面,每天只有一点可怜的食物,在风中汪汪直叫。但幸运的是,我们有些狗得到命运的垂怜,可以超越卑微的出身,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出人头地。譬如灵犬莱西,那家伙仿佛一辈子都不自然地歪着脑袋,听着古老的留声机。真希望我能是他,然而我想,智商平平又很聒噪的普通狗是没有多少机会崭露头角的,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
随着回忆的展开,我会更加详细地讲述我的奋斗历程——从出生伊始一直到现在的名声大噪,包括那些艰苦的岁月,被弃荒野、寻找家园、巧遇贵人、里程碑、转折点等等。但是现在,让我们暂且把那些搁在一边,讨论一下更根本的问题吧:我是如何突然蹿红,以及我为何决定要把我的观点付梓的。
像很多此类事情一样,我的成名也纯属偶然。当时有个摄影师来家里讨水喝,说是来对那片薰衣草花海进行艺术考察的。我并没有过多地关注他,只是草草嗅了两下,他却放下杯子,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记得他拍的是我的侧面,太阳在我身后——在法国我们会说是逆光。我驻足给一株天竺葵“浇水”时,只听得他咕咕哝哝地说什么高贵的畜生。
当时,我也没怎么多想。有些狗上相,有些不上相,如此而已。但是几周后,我竟然上了杂志:全彩,毛发怒张,尾巴翘起,活脱脱一只勇猛的警卫犬。他们说照相机不会撒谎。他们知道什么呢。
从那以后,就没消停过。别的杂志,或者至少是那些识得明星潜质的杂志,都来找我。报社的人、电视台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仰慕者也纷纷出现,甚至还有一对鬼鬼祟祟地试图兜售过期狗粮的夫妻,我都尽力配合他们。接着书信开始蜂拥而至。
不知各位看官可曾收到过素昧平生的人写信来询问你的个人习惯;我收到的肯定有成百上千封,有些还很是无礼。有人甚至提出可以让我跟凶猛的德国警犬“享受安全性爱”(我可不敢,那凶猛的下颌想想就让我胆战心惊)。总之,事态很快明晰起来,这个世界在等待我传递某种信息——我的原则,或者现如今流行的什么“人生指南”。我开动脑筋想了起来。
哦,这些年来,我对普鲁斯特[1]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好感。他逐渐开始符合我的口味,而我们也确有一些共同之处。当然,我们都是法国籍,都喜欢思考,都酷爱饼干——他喜欢玛德琳蛋糕,我则喜欢加钙的、骨头形状的、酥脆的那种。所以,我心下思忖,既然他能与别人分享他对人生、爱情、母亲、茶点和追求快乐的看法,我为何不行呢?事实上,我并不太记得我的母亲,因为她生下我和十二个兄弟姐妹后不久就跑了。鉴于当时的情况,我不能怪她,但这却使我对母性的本能产生了质疑。那的确是一段暗无天日、饥肠辘辘的日子,以后你们自会看到。
书归正传吧。文学在召唤,我得竭力梳理思绪了。总体说来,尽管出身寒微,我也算度过了精彩的一生。狗的守护神——哦,还有人不知道吧,就是圣伯纳犬——对我可不薄。即便如此,我的人生经历还是让我形成了一些独特的看法,敏感的读者可能会被我那些关于婴儿、猫、卫生、狮子狗和坚持用老办法量体温的兽医的奇思怪论所冒犯。对于那些坦率的评论,我无意做任何辩解。如果杂志不能毫无保留地反映作者真实的想法,要它又有何用呢?
注释
[1]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法国小说家,代表作为《追忆似水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