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迪米特抱着空盒子,飞回拯救者的车队时,士兵们正在往车里搬东西,大多是从实验所里带出来的玩意。
盒子是最后一个。
当扎森特把它托在手里,听着迪米特的话时,他也是缓了会儿才寻思过味儿来。
迪米特口中的班德鲁人,可能是代号海龟的瑟洛夫塔。这是扎森特熟知的几个处决者之一,两人还曾共事过一段时间。
他记得那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年人,平和的笑脸下看不出藏着什么,叫人总放不下心。
如果说他会为伊斯缇斯碎片背叛处决者,最后被杀,扎森特并不意外。
但没想到……
“怎么能是空的呢?”扎森特又开始揪头发了。
“谁知道呢,我只知道得想别的办法了。”
迪米特说着。碰巧有士兵从他旁边走过,刚拧开一瓶矿泉水的盖子,他顺手抢过来,灌进嘴里。那士兵怨念地看了他一眼,也只能走人。
“说起来,阿克亚呢?”解过渴,迪米特看了看周围,没找到阿克亚。
“他差不多要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阿克亚拖着身子,从树林里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扎森特派去的士兵们。
大家都是不满的样子,他们是在半路上遇到阿克亚的,然后一直问他各种问题,他什么也没回答。
等看到迪米特,阿克亚终于开口了。
“盒子呢?”
“别问了,闹心。”迪米特吨吨吨地喝水,“你怎么样?SHADOW呢?”
阿克亚只是摇头,继续拖动脚步。
“SHADOW这个人,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他从众人中间走过去,后面好像有士兵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也不想听。
当靠近一辆越野车时,他那没睁开的眼睛放大了些。马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坐到塞丽雅身边。
女孩看起来和阿克亚一样没精神。药物和EXP带来的冲击,还没有完全消退,她现在感觉脑子里像是有雾霾一样。当阿克亚出现时,她只是扭了扭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望向窗外。
“那个,和你一起的人呢?”短暂的沉默后,塞丽雅先问道。
“回去了。”阿克亚说。
我想见他,这话塞丽雅没说出口。因为看阿克亚的衣服上的痕迹,还有那灰突突的脸,那个人应该是敌人。
但是……
“你想见他?”
阿克亚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从嘴角淌到衣服上。塞丽雅悄悄看了他一眼,用几乎没法察觉的幅度点着头。
“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什么梦?”
“我梦见一个男孩,他……变成了我哥哥。很奇怪吧?我明明没有血亲,但不知为什么,在那个屋子里,我总是梦到这个,我很确定,他……”
放慢了语速,塞丽雅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胡言乱语,越说越小声。
“他……真的变成了哥哥,而且,就在我身边……”
“塞丽雅。”
喝光水的阿克亚,把空瓶扔出窗外。
半晌,他摸着塞丽雅的头,温柔,又无比肯定地说。
“那,不是梦。他会回来的,回来找你。”
女孩抬起了头。
真的吗?她还是想问一句。但,没问出口。
因为这几天的经历告诉她,阿克亚不会说谎。笑容久违地浮现在塞丽雅脸上。
她期待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
“报告书我看了。”
第二天早上,在警局一间小办公室里,办公桌后面坐着罗洛夫,前面立着阿克亚。
他一进屋就立正站好,当罗洛夫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马上低头。
“万分抱歉,市长大人。”
“倒也不算出乎意料。只不过……”
桌上有两张纸,罗洛夫拿起其中一张。
“我的命令是‘干掉SHADOW’,而你说今后SHADOW不会再出现,那样就等于是‘干掉’了他。哈,这文字游戏玩的,真溜!”
罗洛夫句尾加了个重音,阿克亚刚要抬起的头又低了回去。
“不敢,我没有欺骗市长大人的意思。”
“算了阿克亚,抬起头来吧,弄得好像我在训话似的。”
等阿克亚的目光与自己对上,罗洛夫又拿起另一张纸。
“莱昂在逃的事已经传开了。刑警四队,乃至局里,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毕竟很多人对你这个突然上位的警察不服气,你单独试探莱昂身份的时候,还有人怀疑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弄出这个结果,不是一段文字游戏能摆平的。”
“我明白。”
“不管怎样,任务结束了,任何有关魔盒的声音都必须消失。何况莱昂这一跑,下次什么时候见面都难说。所以局里必须拿你开刀,我就替他们告诉你吧。”
阿克亚站得更直了些。
“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很好。”
罗洛夫站起来,一只手背过去。
“阿克亚·特罗休米,在抓捕凶犯迪尼克·加勒波·莱昂时,因行动不力,致凶犯逃亡,使抓捕失去重要线索。局里决定,予以减薪三个月,暂时从刑警四队除名的处罚。除名后调入交通分局的苏乌卜交通队,三日内报道,复职时间另行通知。”
宣布完毕,罗洛夫把处罚决定放到桌子上。阿克亚接过来看了一遍。结尾附有调职当事人的确认事项,他在上面签了字。
“这次给大家添了麻烦,真的很抱歉,告辞。”
“慢着。”
叫住阿克亚,罗洛夫把处罚决定放到旁边,坐在椅子上,点燃了烟。
“你觉得,莱昂这样就好了吗,阿克亚?”
阿克亚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答案:“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你是在替卡普善后吗?”
“也有这层意思。既然是上校把他变成这样。作为上校的部下,我有义务去拯救他。”
“话是不假,但就算你放走他,他也消停不了。卡罗拉的案子已经上传到公安网络,现在他是全国的通缉犯。”
在烟灰缸里弹了两下,罗洛夫的声音越来越高,脸色也越来越严厉。
“可能这话不该我说,但对他而言,死亡或许不失为一种解脱吧?把什么都放下,也是一种选择。你认为呢?”
“市长大人的话不无道理,但那是莱昂自己的问题。他的人生由他自己决定,我只是指出了一种可能性。”
“可能性?一直逃亡下去,算是一种可能性?”
“是的,毕竟……”
阿克亚顿了一下,现在的他,无比确信那个时候听到的话。
“活着,就还有挽回的可能,死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话让罗洛夫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呛了口烟。
“你受那小子影响挺深啊。”
“我只是现学现卖而已。”
“但你说得不错,阿克亚。抛开任务不谈,我尊敬你的选择。如果卡普在这,他一定会这么说——阿克亚,你成长了。”
阿克亚仿佛是从卡普口中听到这句话一样,连忙鞠躬。
“不敢当。”
*****
走出办公室,阿克亚看到了在门口踱步的君莎。见阿克亚出来,她连忙问长问短。
听阿克亚把警局的处罚说了一遍,君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她还以为阿克亚会被赶走呢。
“那咱们出发吧,花我买好了。”
“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阿克亚大步走在前面,君莎紧紧跟着。
“别在意。昨天你出任务,没赶上葬礼,也是好事。”
“是怕里米安和我打起来吗?”
“不光是因为他,还有……”
说话间,两人走到电梯那。门打开,两个警察领着位妇人和小女孩,走了出来。
那妇人穿着肃穆的黑色长裙,女孩也是暗色的衣服。她们的神情和心情一样忧郁。
看到君莎时,那妇人勉强地挤出些礼貌的笑。
“君莎小姐。”
“早上好,鲁弗兰太太,这么早就来了?”
君莎竭尽所能地回以笑容,她还想问候那个小女孩,但女孩却缩到了母亲身后。
鲁弗兰太太抚摸着女孩的头,她看到君莎旁边的阿克亚,便说了句“你好”,阿克亚也礼貌地回答。
“君莎,这位是……”
“呃,她是……卡罗拉队长的妻子,那个是他女儿。”
阿克亚马上明白,君莎刚才说的“好事”是什么意思了。
他局促地避开鲁弗兰太太的目光,低着头先走进电梯。君莎也简单告别,跟着上去。
直到电梯关门,阿克亚也不敢去看那两个人。
*****
城市南部,远离市区的地方,坐落着落枫陵园,它的年龄和这座城市一样大。南部有一处特别的墓地,孤零零的,没有名字。如果不特意打听,都没人能找到。
这里专门安葬不能公开身份,在任务中牺牲的警察和士兵。昨天,新的灵魂在这里安家,那正是阿克亚和君莎要去的地方。
捧着花束的阿克亚穿过一座座墓碑,君莎静静地跟在后面。这一路上,她想不出什么词安慰阿克亚,只能沉默到最后。
他们到了。
崭新的墓碑,刻着卡罗拉的名字,生卒年,简朴至极。阿克亚立在墓碑前,深深鞠躬,眼神扫过周围林立的墓碑。
“这里的每个灵魂都是高贵的,却只能默默地离去。”
“没办法。”
君莎轻轻叹气,撩开鬓角的头发。
“他们都是在机密任务中丧生的,就像卡罗拉队长那样。保护安多拉是秘密任务,不能公开。就算有抚恤,他的牺牲,他的事迹,也不会被人们知道。”
年轻的女警眼中噙着泪花,有些泣不成声。
“简直就像……无名氏一样……”
“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阿克亚,我去车里等你吧。”
“嗯,谢谢你。”
君莎的脚步声渐渐从阿克亚耳边远去,微风吹拂的声音取而代之。他郑重地蹲下去,把白菊花束放在墓碑下。
他没有马上起来,让这蹲姿更像是单膝下跪。望着卡罗拉的名字,他低下头去。
“对不起,卡罗拉队长,没能替您报仇。因为我……实在下不了手。我不忍心让一个找回亲人的女孩,再次失去亲人,我不想用她的痛苦,来抹消仇恨。
“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我也没有勇气面对您的家人,这就是代价吧。不管过去多久,我都没法忘记我的所作所为,带给您和您的家庭多么大的伤痛。
“但是……”
扶着胸口,阿克亚缓缓起身。
“他曾经被上校剥夺了未来,我有义务为他重新指明方向。尽管这只是我的任性,但我希望您,还有他,都能理解一件事。
“即使是影子,即使我们只能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拼搏卖命,我们的努力依然价值连城,我们依然是有尊严的生命。
“我相信,影子是无名氏,但影子不应该孤独。哪怕只有一个人会记住我们,我们也要为了她战斗到底!”
他右手举至眉间,庄严敬礼。
“向英勇牺牲的警察卡罗拉·范,致以最高敬意!您也是光荣的无名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