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辑风回到医院倒在病床上,如此一番折腾,身体疲惫到每个细胞都在尖叫,但他却无比清醒,满脑子都是齐菡流泪的脸。
一下下的钝痛此时才涌上心头,潮水一般蔓延的猛烈情绪吞噬了愤怒,谋略,理智。他真想吼出来,或是砸掉什么东西。
他朋友不多,故而每一位和他亲近的人,他都格外珍惜,由此才难以忍受此等背叛;他偶尔的忽视和对礼物的厌烦并非不爱齐菡——他舞会回去的路上还仔细思考过自己去找份兼职帮衬一下齐菡家——只是方法不同而已。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料,他被一个小女生用“爱”的名义,骗到差点没命。
他不能再去打扰同样筋疲力尽的朋友们——所有人为他做的早已超出他的预期,但此时一个能聊聊的人也没有,能充当树洞的弥星源一直黑着头像,只有他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消化着梗在胸口的疼痛。
门开了,修谟晨顶着一头白毛钻进来,举着探测仪给陈辑风又从头到脚细细扫了一遍,不由分说又给他扎了几针。他是卢梭心腹,也是当年被扔在锅里涮过的老油条,对这事一清二楚,知道情况凶险,故而陈辑风的事都亲力亲为,不让旁人插手。虽然对背后元凶猜到了三分,但唯怕这群新生行事太高调引火烧身,便选择旁观,不再插手。看着病号顶着一张委屈脸,他发挥一下医生善良天性,安慰两句,开了两片安眠药,仅此而已。
陈辑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会梦中是齐菡自杀,一会是一个仅见过照片的齐鹤山要他开船,一会是宇联教工办公室的深长走廊,他在亮堂但无人的走廊里走着,在每一处拐角转弯。
他被拆纸盒包装的声音惊醒了,一睁眼看见室友们都围在身边,燕东离老老实实地窝在床边,桌子上撂了个装满零食的大袋子,根纳季和岳神正在轻手轻脚地拆一个炸鸡腿的盒子,见陈辑风醒了,顿时露出“被抓包了”的尴尬笑容。
“嗯……我们看你没醒就先帮你把早饭拆开……”岳神眨眨无辜大眼,一脸正气地把鸡腿戳进根纳季嘴里。
陈辑风无声地笑了一下,文载推门进来,身后跟着虞亭山和修谟晨,修谟晨扫了一眼桌子。
“哥几个就庆幸吧,好歹我师父没来,”修谟晨用下巴点点桌子上一袋子高热量食品和拆下来的包装,“搁我师尊看见你们搁病房里整垃圾没进垃圾桶,还给病号投喂高热量玩意,请着等被师尊大人用激光刀叉出去吧。”
陈辑风想了想卢梭把布料穿出盔甲质感的一丝不苟强迫症,觉得真的很有可能。
修谟晨给他大概又检查了一遍,又不可避免的扎了几针,根纳季和岳神叼着鸡骨头给陈辑风拍表情包,虞亭山也拿出板子跟他们闹腾,燕东离一脸痴迷地在戳窗台上养的盆景,文载接过修谟晨开的药,在给陈辑风倒水。
噩梦的影子渐渐消退,陈辑风啃着鸡腿,也跟大家笑了出来。
正闹着,头顶的监控器响了三声,大家敛了神色,“唰”地一下回到原位,陈辑风一看这架势,是要开大会了。
“每周医院会有半个小时的监控转录,这半个小时里监控后台不备份,只处理一周的监控信息,这半个小时的监控录像,破解后台后是可以人工删除替换的,这个时候会面要安全的多。”李沈轩掐着点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冷兵社一干人等,“抱歉要搞得像是间谍一样,但是经常性地人工关闭病房录像会给学长添麻烦。这半个小时里我们可以畅所欲言。”她居然礼貌地给修谟晨略略低身致意,一群新生才大概感受到修谟晨在圈子里地位不低。
“啊拉进来的时候伪装成医生护士,不会暴露行踪,啊拉商量了一下,艾利苏教授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啊拉势单力薄,查着辣手,唉是假装捞到齐菡这条鱼就罢手了的样子为好。”万俟兴关门落锁,跟修谟晨点点头。
“昨天那份和齐菡交谈的录音,我们听了。”李沈轩把录音笔还给陈辑风,又给他塞了份白粥,“夸夸你话术啊,不错,演的真情实感,还问出了点东西——还有,你们男生给正在长肉的病号吃这些?”
“都是亭山教的好。”陈辑风眨巴眨巴眼,非常明智地无视了李沈轩后半句话。
虞亭山用战五渣的小身板能在幽壑生龙活虎长大,除了狼叔的保护之外,自己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其中油里过的舌头和一颗七窍玲珑心就是法宝。在开车去保卫室的路上,虞亭山话术小课堂给打小不怎么跟人交流的陈辑风开了课。
“问话不能从正面问,要从反面起步,让对方否认,才能诱导对方说出来你想要的答案。”
“我们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大部分事实,所缺漏的,就是背后主谋是谁,要从哪个方面下手。所以,我们就要摆出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给她施压,她在恐惧中,会不由自主地遮盖她认为最致命的东西。”
“她被逮捕,与你的关系已然破灭,手上也没有关于你的筹码,对于想要伤害你的人而言,她已失去价值,如果她神定气闲,那么说明主谋人依旧能保护她;但如果她被放弃,就可以选择反咬一口,供出主谋人,你只需要释放诚意即可,但若她不能供出凶手,就会任人宰割,必然恐惧,那么就可以侧面说明,这位主谋不是一场谋杀未遂能撼动的。”
“如果她真的是个只因家境和无端的仇恨一时行差踏错的女学生,那么伤害你也必然造成她的情感创伤,你撕开伤口,就能撼动理智高墙。你可以试试在自己冷静的情况下引动对方情绪,宾果~”虞亭山竖起两个大拇指,笑的一脸纯良。
“小山,”前排的岳神回过头来,毛毛地盯着虞亭山,“我一直没看出来,你才是最不能惹的人。”
李沈轩一脸了然地冲虞亭山比了个大拇指,虞亭山微微一笑并不接茬。
“所以,你是唯一在谈话现场的那个,我想听听你的分析。”李沈轩转向了陈辑风。
“她被基本放弃,但是不敢出卖对方,说明对方是个或有权势,或有财富的人,并且我可以认定这位主谋人与艾利苏教授有一定关系。”陈辑风坐直身子正色道。
“双方因为都是权势和财富的代表,故而不能直接相杀,只能用校园和我们做棋子来博弈?”虞亭山咬着嘴问道。
陈辑风放下了手中的粥,调出了录音中的一段话。
“你想想,你孤立无援,十分危险,我希望朋友一场,你坦诚一点,能对我说些实话。”
“你开什么玩笑陈辑风,你奈何不了我,去哭着找你那白化病外星人师傅吧,来吧,我等不及你的手段了。”
“我,这么低调一个人。”陈辑风撇撇嘴,“我怕我影响老师名声,从没向外宣扬过我是艾利苏门下,知道这事的寥寥数人,跟齐菡接触都不多。我对齐菡解释学姐学长都是冷兵社的朋友,弥星源虽然是老师秘书,但媒体上鲜少有她的消息,她早就去了前线,我板子里只有和她早先的聊天记录,出于身份,我也没有跟她议论过教授,正常情况下,外人不会对这两个人多做联系。”
“注意用词,我根本没有往外援方面引,她就激动的爆出了教授。这说明她在压力下,无意识地暴露了她害怕的方向。或者说,主谋人的反面,他的真实目的。”
“如果要报复我,一般人很少会往教授身上想,但是她想了。再想一下第一次事故的多米诺骨牌,是我——卢梭先生——艾利苏教授,那这一次呢?假定这一切最终目的是为了伤害教授,那我这一环起了什么作用?如果我死,对主谋人针对教授的计划会有什么样的帮助?我第一次出事的我想不通的点在这里,我死了,此时对大局并无影响,那这位权势或财富的拥有人,为什么不惜代价地要置我于死地。”
“还是说,你身上有什么不同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筹码,可以左右整个局势?”一直站在一边的文载此时突然开口。
一语点醒梦中人。
“我大概有点方向了……”陈辑风觉得后脊发冷,“你们想想,为什么偏是齐菡。”
“齐鹤山……真理号……”李沈轩嘴唇抖了抖,变了脸色。
“只要我还活着,就很有可能一直存在这个影响,危机不会彻底解除。”陈辑风握紧了拳头。
“也有可能吧,这事无关大局。”修谟晨无聊地玩着酒精棉,头也不抬地插话说,“推理相当精彩,但相信我吧,在座诸位,够得上棋子的,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