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皇上刘裕率领大军进驻洛阳,为了彻底解决黄河北岸魏国沿途骚扰和袭击后患,刘宋大军在洛阳屯兵两个月,部署安排后方的防卫。
洛阳这个一代帝都,百年古城,昔日的繁华喧闹,鳞次栉比的朱门大户,人口数百万之多。
而今断壁残垣、破砖烂瓦,千疮百孔、满目荒凉,饿殍遍野、尸横遍地。
曾经人来人往的洛阳街道上长满荆棘野草,流蹿着觅食的野狗豺狼,人迹罕至,唯闻鬼哭。
策马走在洛阳朱雀大街上,一片死寂的景象,远处传来沧桑悲凉的埙声,如泣如诉,哀怨凄美。
时而低沉,时而含蓄,仿佛这呜咽的埙声就是来自刘裕他们这群人心底灵魂的声音。
空灵悠远,凄清哀婉。他们的一缕幽魂,循着悠悠的埙曲,听到花开、水流的声音,听到灵魂从心底走过的声音。
恍惚间刘裕他们看到自己那些苍凉的过往,仿佛间如同忆起前世、窥见来生,感受到世间的无常,感受到人事的无奈,亦感受到生命的珍贵。
埙声呜呜,穿心而过,沁心入骨,让人不禁泪流满面。
埙曲落处,幻境如真,实景如梦,亦幻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朱雀大街,刘裕与王仲德、朱超石、胡藩、刘荣祖、向弥等将军策马缓缓而行,一代帝都的败落让大家唏嘘不已。
“吁,吁......”突然之间,刘裕勒紧马缰,停着良驹,翻身跃下,牵着战马,向路边的一座废墟走去。
众人也急忙跟着跳下战马,随着刘裕的身影向路边看去。
残破的庙宇大门门楣上“子□庙”,牌匾上中间的那个字己脱落不见,院内的大殿、偏室、厢房没有一间是完好无损的。
马弁接过刘裕等人的马缰,王仲德众人跟随着刘裕走进寺院,院内杂草丛生,几块断碑依然矗立在荒草黄土之上,大殿年久失修,半已坍塌,瓦片残缺,椽梁腐朽。
刘裕用马鞭指着这座荒庙,对众人说,“仲德兄,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供奉谁的庙宇吗?”
向来性格沉稳,有主意和智慧的王仲德,年岁比皇帝大,虽然刘裕尊称他为兄,在这个时候,王仲德自然知晓,绝不能抢了皇帝的风头。
“嘿嘿,陛下,臣等愚钝,不知道这座庙宇供奉的是哪位神仙?”说着,王仲德还故意露出尴尬的表情。
“哎,可叹啊,可惜留侯一代英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帝王之师,拯济时世,灭项羽定汉业,功劳可比伊尹、吕尚,德高义重。”刘裕睹物思人,不禁感慨万分。
有些将领知道这是供奉西汉开国功臣、汉初三杰之一张良的庙宇,自然不会去打扰皇帝的兴致,有些将领肚里文墨不多,自然不知道这是供奉张良神像,更不晓得张良字子房,被册封为留侯。
“胡藩,我们要在洛阳驻军停留两个月,休养调整,顺便张榜安民,整顿秩序,你另外安排人手重新修葺子房庙,再塑留侯金身,让后来之人能够继续缅怀这不朽的英烈,承扬他们的精神壮志。”
胡藩急忙跪了下来,“臣胡藩领旨。”
埙声悠扬,心灵如洗,留侯张良庙宇的事过境迁、物是人非,让原本因前方潼关的战事失利,心情焦躁无比的刘裕,内心渐渐得以平和。
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久久进入不了关中,王镇恶的冒进和催粮要兵增援,魏兵的不断袭击。
种种困难叠加,刘裕心情坏到极点,面对王镇恶派来的使者,大发雷霆,拒绝增援。
刘裕把王镇恶派来的使者叫来,把船朝北的舷窗打开来,指着黄河北岸上的魏军说,“虽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们的王将军非要孤军深入,看看现在北岸上这种样子,魏国的骑兵不时袭扰,迟滞我军西进,怎么派遣军队,怎么增援粮草,让你们王镇恶将军自己想办法。”
雷霆震怒之下,王镇恶的使者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多说一句话。
刘裕的震怒,也不无道理。
孤军冒进的王镇恶打乱了皇上刘裕的灭后秦战略的整套部署,而今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等潼关受阻处于不利的战局,又不断派人前来催促粮草和援军。
黄河北岸魏国的十万大军虎视眈眈,数千骑兵沿黄河北岸跟随刘裕军西行,凡漂流至北岸的宋军人员,均被魏军擒杀。刘裕数次派兵上岸攻击魏军,刚一登岸,魏军便逃离岸边。
一路之上,魏兵的骚扰与袭击,王镇恶的催促,大军前进缓慢,此番种种,让刘裕不胜其烦。
为彻底解决魏国的袭扰,刘裕决定在洛阳停留两个月,部署后方防卫体系,解决借道魏国之难题。
世上最远的距离,其实是人心与人心的距离。身为帝王,害怕臣下尾大不掉、拥兵自重、心怀不轨。身为臣子,本想为国尽忠、立功建业,却怕无端受到主公猜忌和旁人妒忌。
战场千变万化,战机稍纵即逝,岂能枯等军令,白白浪费机会。此次北伐,王镇恶与刘裕的君臣关系变得越来越有嫌隙,为王镇恶无端被冤杀埋下深深的伏笔。
自古以来,就是做人难,做官难,做皇帝更难,难在人心难周全。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交心难,难在人心难左右。
五胡乱华,强者为王,适者生存。人人都想做皇帝,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环境使然,让人与人之间,君与臣之间难以达成毫无违和感的信任。既便你没有叛逆之心,不能保证你的手下没有富贵之心。
当初,刘裕伐后秦假道于魏,然而魏帝拓跋嗣因为唇亡齿寒的缘故,担心中刘裕之诡计,派司徒长孙嵩率领步兵、骑兵十万人驻扎黄河以北。
襄州刺史长孙道生带领着数千名骑兵沿着河岸跟着刘宋大军行进,杀害被猛急河水冲渡到北岸的士卒和纤夫。
朱超石的兵卒刚登上北岸,魏兵就退走,军队刚退走,魏兵采取“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策略,宋人一走他们又立即围上来。
宋兵前进受阻,刘裕以车兵弓弩兵、长矛兵以及水军等不同兵种协同作战,组成“却月阵”。
刘裕用两千人组成的“却月阵”对抗长孙嵩的三万骑兵,让北魏军惨败而归,彻底解决北伐灭秦战略中魏兵袭扰的难题。
解决了后方的防卫问题,刘裕大军也在洛阳得以休整。八月初二,刘裕率领大军进至潼关。
沈田子、傅弘之从武关进入关中,后秦守将不战而逃,进占青泥,与后秦名将姚和都对峙于峣柳。
刘裕为了让第二路前锋军更好地牵制、吸引秦军主力,派沈林子率军前往峣柳支援沈田子。
同时,派朱超石率领军队攻打蒲坂。
与刘裕大军会合的王镇恶,请求刘裕由他率领水军从黄河进入渭水,进逼长安。
艨艟战舰,人在舰内,只见船舰溯水而上,却看到人。秦兵没有见过这种船舰,无不惊恐,以为天神。
王镇恶率军到达渭桥,饱餐战饭,弃舟上岸,河水流急,转眼之间,船舰全都随水而去。
王镇恶抚慰将士,“我们的家都在江南,这里是长安北门,离家万里,衣物钱粮,随船漂走,而今之计,唯有死战,立下战功。”
王镇恶更是身先士卒,众将士知道没有退路,也奋勇杀敌。秦兵一触即溃,大败而逃。
沈田子率自己本部一千兵马迎战攻击姚泓数万骑兵,傅弘之跟随其后。沈田子部身陷秦军重重包围。
沈田子说,“我们冒险不远数千里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一战吗,我们建功封侯的机会就在此时了。”
沈田子激励士卒奋力拼杀,大败秦军,斩首一万多人,沈林子赶到峣柳时秦军己遗败而走,许多郡县暗中投降沈田子。
看到大势已去的姚泓带着妻子儿女归降王镇恶。王镇恶在长安城里宣扬皇恩,严明纪律,抚慰民心,百姓渐安。
刘裕入长安,拉着王镇恶的手慰籍道,“成就我大宋王业的人,果然是爱卿你啊!”
王镇恶跪在地上拜了两拜,谦让地说,“这些都是依靠皇上您的威势和各位将士的拼命才换来的,臣下没有什么功劳!”
皇上刘裕笑了笑,“王爱卿快快平身,你这是想学大树将军冯异啊!哈哈,………”
王镇恶又跪在地上,“臣实在不敢比东汉名将冯异冯将军,人家是有功而谦逊,我是没有功哪里谦让呢?”
刘裕扶起王镇恶,“哈哈,你是名相之孙,是将门有将,谋勇神武,惟有用君,方安吾心。”
“多谢陛下抬爱。”王镇恶跪下谢恩。
随后的灭秦宴会上,刘裕极为称颂沈田子的灭秦功勋,他向着沈田子说,“今日咸阳得以平定,这全是田子的功劳。”
沈田子此后心中觉得自己在灭秦之战中的功劳比攻陷长安的王镇恶功劳更大。
刘裕的平衡术不知不觉又埋下了一场类似于魏灭蜀之战中的钟会邓艾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