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罗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一路上都是向他报告的太监。新来的这个声音窃窃的。
“皇上是四更又一注香时醒的。”
“嗯。”
“沉默半饷,喝了皇后递的茶。”
“嗯。”
“穿了红绸,选了九皇子送的腰带和鞋,挂了福辛公主送的双龙戏珠玉牌。”
“嗯。”福辛公主最得陛下宠爱,她在前年陛下生辰贡上的双龙戏珠玉牌让陛下爱不释手。
“让人去丹房为皇后领了种子灵丹。”
“……”平罗停了下来,问道:“取了没?”
“没呢,刚刚一柱香,取丹的人应该刚刚到丹房。”
“……”平罗想了几种可能截下这枚丹药,都因风险太大做罢,只能接着赶路。
“陛下见到微雨天,龙心大悦,命人赏太史令卫志十两黄金,官田五顷。”
平罗立刻停了下来:“赏了?”
“还没呢,太史令正在施法,接到旨意,当班的文业正赶着过去呢。”
“不是说这个,陛下赏人了?”
传令的太监突然露出一张惊恐的脸,“是,是的。”
“黄金十两,官田五顷?”
“是,是的”这太监约莫十六七岁,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平罗眼睛一转,有了主意。转眼一看,那小太监已经快站不住了,不禁心生鄙夷“瞧把你吓得。”
那小太监立刻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有意会错意的,奴婢该死……”
“反应倒是快。”首席宦官看了看他,“陛下身边的差先别急着当了,去钦天监吹几天风让脑子清醒清醒。”
“是是是”知道自己活下来了,小太监点头如捣蒜。
“赏你一句,在这宫里,机灵点是没错的,但是,无论有什么想的,先活下去。”看也没看那个小鬼,首席宦官带着剑走向东殿。
他说的没错,在这宫里,无论有什么想的,想活,想死,想升迁,想回乡,都得先活下去。
平罗到达宫殿的时候,这座宫殿的主宰正拿着毛笔在案上写着什么。
正了正身子,手扶了下天子赐予的麒麟剑,然后弓着身走进了东殿,距离天子十尺的时候,平罗拜了下去,“陛下安,奴婢平罗依令面圣。”天子依然在写写什么。
“来了啊,”过了半柱香,刘卫平终于抬起头看了看平罗,“过来看看朕的字怎样?”
平罗小步挪了过来,看了一眼,陛下写的是《大学》,正到“此之谓絜矩之道”。
“陛下的字,刚劲有力,龙威阵阵。”
“又拍朕马屁不是?哈!”殿外的雨已经停了,刘卫平伸了个懒腰,“说说,宫外有哪些新鲜事。”
“何大将军新纳了一个小妾,是个胡人,据说来自高加索山区。”
“他不是对罗马主战吗?收罗马的女人倒是不含糊。”到大将军这个职位了,何大按例应该上报这次纳妾。想来他是在向皇帝表达自己的不满。“还有吗?速记魔法呢?”
“速记魔法的解密已经基本完成,只是拓印很难有效。”平罗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的似乎可以听见门外的雨滴沿着宫檐落下。
“……继续做,让太学院的不要停下来,把拓印这一步也过了,那么九年后就能用了。”
仿佛对陛下说的九年后毫不在意,平罗依然伏着身子,平缓地说:“太学院一直在试错,目前拓印之后,速记魔法可以用一天时间记下一卷符箓。”
“比不上原版的,但是能用是吧,我们怎么能满足于此,要超越原版才行,让他们先改,再想着拓印,目前的程度差太多了。”
“是,陛下。”
“还有什么事?”
“奴婢想为他人求个赏。”平罗依然是伏着。
“哦?有趣,为谁。”刘卫平正要接着写,听闻这话停了下来。
“太史令卫志。”
“朕赏了啊。”
“吾听闻西方的罗马,若赏人就要多多地赏,若要罚人就要重重地罚。汉为天朝上邦,不至惜物于此。”
“朕赏的是不多,一场雨而已,也不需要什么赏。”
“雨虽小,然而陛下因此开心,是万民之福。”
“话虽如此,不过,”刘卫平终于反应过来了“好啊你平罗,你不是在说赏卫志,你是在说朕不该赐种子灵丹。你好大的胆子。”
“臣不敢。”
“你敢,你胆子够大的,说,说不清楚朕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外戚主战,若是和约解除前兴兵罗马有损天朝声誉啊!”平罗挺起上身,跪坐着。
“他们没那么糊涂,就算有朕也不会同意,倒是你,好大的胆子,揣测上意,对天子所为妄加评价。”
“陛下!”
“我问你,平罗,你可是要做赵高?!”连朕都不用了,天子气的心湖激荡,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境又乱了起来。
“??!”
“朕之前已经传了白皓东来,你不知道?”
“??!!”平罗满脸都是惊慌,眼睛里更是透出了恐惧,陛下是动了真怒的,他心里把那个传话的小太监骂了个从头到脚,自己熬尽半生,做到首席宦官,剑履上殿,还有宏图大业未展,就这样完了?
刘卫平盯了平罗半饷,冷冷地吐了一个字“滚”。
平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出门时被夜风一吹,背上的汗化作冰凉。自己刚差点被人害死,都不知道是被谁算计了。陛下能赐自己平罗为名,自己是知道陛下对罗马有多大的恨意的。
“刚那个小太监呢。”离开东殿,平罗揪着一个宫女问道。
“回公公,哪位太监啊?”
“我来的时候传话的那个。”
“五欢公公吗,路上听其他的公公说,依平罗公公的吩咐去钦天监了。”
“……”平罗想了起来,刚确实有这么回事。
“公公,还有别的事吗,皇后娘娘不会愿意等的。”
平罗这才注意到,自己抓住的是皇后身边的侍女绿拂,绿拂手里的盘子里装着一个漆雕的盒子,丹房正在东殿北侧,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平罗恨不得连着盒子扔到无尽火里。但他只能作罢,绿拂向平罗点了下头,随后走向阿房殿。
刘卫平是看着平罗连滚带爬地出去的。当皇帝多少年了呢,这位因自己赐名而改名的太监,自己又赐他剑履上殿,他本是自己的玩伴,登上帝位后,自己用他和国师来平衡外戚跟大将军,久而久之,平罗自己也把这当成了首席宦官的职责。
自己变了,平罗,原来叫陈罗,也变了。自己还记得当自己看着前任皇后生下长子的时候,那时自己还是太子,陈罗一脸的恭敬,眼睛里却掩藏不住的喜悦,他是由衷地为自己高兴。
人变了,不变的唯有天道。
皇帝继续开始在竹简上写着大学,当下首先重要的是稳定自己的心境,自己是天子,这是首要的。
平罗看着绿拂向阿房殿走去,终至面无表情。一改刚才的失态,他此时只能去钦天监的摘星楼,找那个小太监问清楚。那个叫五欢的小子究竟是谁的人,给自己留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去摘星楼。”
用宫灯引着路的太监点点头,无尽火缓缓的烧着,平罗走在去摘星楼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