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民毛大荫,见过上风真人!”黑脸老头满眼的振奋之色,当下便是跪倒下来,对着那位上风真人好一顿叩头膜拜,想来是无比激动。
矮小滑稽的元大财主自然亦是如此,那一对几乎长成了缝的小眼睛里,狂热的色彩在其中四溢着摇动。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诸如类似于这位上风真人此等法力高强的修士,元治纵然再有财富,在这个小山村里再怎么作威作福,也无法将之恭请而来,哪怕他叩破脑袋,这等人士也不可能会正眼看他一点。
在众修士的眼中,凡人中的红尘俗事,只是小打小闹,他们更是懒得去过问,免得坏了修行,就算时而有着势力庞大的大户人家来献上黄白之物,他们也不会多加理会的。
可是这位上风真人,修为已达隐魂期,却甘愿屈尊被元治所请来,除去那所谓的妖物,无非便是因为,这上风真人,实际上却是元治的老祖宗!
元治祖上一脉,也算得上是修真大家,只是家道中落,方才隐世来到这山村之中。
但尽管如此,在这一脉之上,修士虽已几乎死尽,但还留下的唯一一人,便是这位活了两个半甲子年纪的上风真人了。
上风真人很是护短,曾多次为元治而出手,但后来徐渐步入了闭关之期,因而元治才消停了一阵。
这次上风真人刚出关,便受到了元治的请求,说是自己遇到妖孽刁难,上风真人实在拗不过这位重孙子,方才答应出手。
“奇怪了,为何贫道没有从你的身上感受到妖气,但你刚刚所散发威压,确实已经达到了隐魂期,那么贫道想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上风真人缓缓走到距离许离不远处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半晌,如是问道。
许离愣了愣,旋即又释然了,他本为妖,但是身为鲤族太子,又长期被人所追杀,身上自是备有遮掩妖族气息的手段,此人看不透自己的气息倒是属实正常。
于是他没有回答,悄然运转斩气道经,七经八脉中汹涌的每一寸灵气都化作汩汩剑意,在他的丹田内席卷开来,整个人俨然被一股极端的杀意包裹。
“罢了……”上风真人叹了口气:“你既不愿说,那便让贫道擒下你之后再问吧,若你真不是另有居心的话,大不了放了你。”
许离不置可否。
言罢,上风真人亦不再废话,单手一扬,太清袖中瞬时有着毫光喷涌肆虐而出,流溢着的辉色就仿若一汪泉水般凛冽。
一瞬的清澈光华扶摇而上,冲向高空。
漫天雨丝炸裂而下。
剔透的点珠浮悬在半空中,尚还朦胧的氤氲天光斜照而下,折闪的翕动云华在红衣少年的漆黑眸子中沉入,又化作涟漪荡漾开来。
上风真人的此法柔和,似无伤寰,可许离心中的危机感却是不减反增。
对于未知的东西,许离总是保持着最大的警惕。
毫光绽开铺洒成的凝固清元中,每一滴都宛如明镜,借着那天地连接而成的一线缭绕苍穹的浩渺极光下,分别从各处映照出许离的脸庞。
观此象现,许离那通明的道心,忽的又有了丝毫的震动。
一颗纯粹到极致的黑点,似毒蛇般刁钻地激窜而出,游弋过虚无,那颗仿若水晶般的道心上,霎时浮现了一点醒目的黑色。
许离仰头望着那遍及头顶高空的漫天水珠,就这般毫无征兆地,一口殷红色血液淌过心喉,若泉眼激荡,喷涌而出。
裹挟着黑污的淤血,在喷吐而出的那一瞬间,触空即散,作血雾消弭。
待得红衣少年再抬起头,其神色狰狞非然,嘴角却挂着讥讽的笑意。
“原以为你是个隐世的某位高人,可在下倒是没想到,阁下所用的,竟然只是些旁门左道。”
“这种针对于道心的法门,我记得乃是仙家大忌。”
“人族至圣莫归人,曾经将修炼这种道法的人列为必杀之人。”
“没想到阁下竟是如此不知收敛,一个照面就对在下施展此法,难道就不怕在下将此事传出去后,阁下会遭到世人的追杀么?”
上风真人脸色兀然一变,额前紧接着浮现几颗汗珠。
他的脸当下便是沉了下来:“没想到你一介山野村夫,竟然能够看透贫道的殛天之法。”
“若是这般的话,倒是留不得你了……”
这一刻的话语间,杀机涌现。
与此同时,他亦是斜目睨了一眼向自己跪拜的毛大荫和元治,心中已然下定决心,待得将眼前的红衣少年收拾了之后,便将这两人抹去记忆。
他不愿留下祸端。
“那也要看上风真人……是否能够将在下擒住了。”许离嘴角的血迹未干,他冷言相讥着,心中已经做好了继续施法的准备。
“你道心有瑕,每一展动修为就会遭到反噬,就凭你这样的状态,还妄想与我相抗么?”上风真人须发微动,同样冷笑道。
“是么?”
红衣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个怪异的弧度,只见他豁然挺起身子,臂弯微抬,掌心间有澎湃的真元在飞漱,一如他当年在鲤族皇殿之前的那一帘大瀑在涤荡。
上风真人眉宇间有一丝莫名的色彩掠过,虽然他对自己的殛天之法极有信心,但是不知为何,在对于许离的话语后,心中却涌现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着这股预感,上风真人的太清袖随清风攒动起来,哗啦的声响凌乱而出,大有一副忘死拼伤的架势。
其实在他的心中,若是实在拼不过,自然是夺路而逃,虽然殛天之法暴露,会对他造成极大的麻烦,但是不管怎么说,性命总归是最重要的。大不了从此隐姓埋名,换个名字生存罢了。
一念及此,上风真人的通身端呈出一道恢弘的法相,罡风骤起,将他的整个身子都没入其中,以防不测。
可让他感到狐疑的是,眼前少年的掌中气意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准自己。
下一刻,在上风真人骇然的目光中,他赫然视见,这位红衣少年嘴角笑意徐渐浓郁间,竟是将那真元激荡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击在了自身的胸口之处。
“噗!!”
又是一口凝实的血液在飞溅。
许离的面色刷的苍白,嘴唇亦是少了几分血色,但嘴角的血丝,倒是徐徐流溢得愈多。
扑通!
似是这一掌的力道太过巨大,红衣少年的身体在勉强支撑了片刻后,端是双腿一软,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可唇角的弧度,反而是愈发深刻。
而见证这情景的毛大荫和元治两人面面相觑,就连上风真人亦是猝不及防,根本不知晓这少年是发了什么疯,竟然将如此杀意弥漫的一掌拍到了自己的身上。
难道这小子本就是个癫人不成?
念及此处,上风真人又是斜睨了身旁不远处的毛大荫一眼,早在来及此地时,他便听得元治说过,这少年是毛大荫的儿子,而这毛大荫又是个十足的半癫人,这少年极有可能是被什么妖物给附体了,请求他来此除妖。
来到此处时,他却是抱着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元治也是他的重孙,他对这家伙胡诌的本事也是知晓,什么妖物附体之说,他自然是懒得相信,只得把毛涛当做一个修士,大概是和元治发生了什么矛盾,故此让自己来到这里处理。
所见之后,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眼前所见,上风真人却是有些怔然了。
兴许这毛涛的确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而方才则是此妖物被他打得道心动摇,然后躯壳的本主就在借机反噬,争取身体的主动权。
也或者是……这毛涛是被遗传了他父亲的半癫病。
想到这里,上风真人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情况真是后者的话,那这少年倒还真是怪可怜的。
步入修道一途的不易,他是深有体会的。
只可惜……
上风真人又看了许离一眼,可身体萦绕的罡风倒仍是爆旋不休,阵阵轰鸣的声响在空气摩擦出的火花溅射中嘶吼而出。
他一步步地迫近许离栽倒在地的身体,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他仍然要杀了这个红衣少年。
不为什么,只因这少年看出了他的殛天之法。
哪怕此人已疯,他也不会留下活口,因为,有时的一念心软,便是祸端。
“去吧,可怜的小子。为了补偿你,贫道每年茱萸之日会亲自为你作法烧香,你就安心吧。”
上风真人轻声呢喃道,这话也不知晓是在对倒地的红衣少年说,还是在安慰着自己。
也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身后的巨大法相轰然映照出耀目的光华,罡风亦是在此时旋转到了极致的程度,嗖嗖的呼啸声破空响动,如雷霆般荡漾在这片天地间。
他要就这般将许离的身体绞碎成血沫。
他坚决不给其留下半分生机。
“这样也好,火化你尸身的时候,也要方便许多……”上风真人自语着。
“哦?你就不担心,你等会连尸身都无法留下么?”
就在他即将动手的时候,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却是在他的耳畔响起。
而在他脚边的那位红衣少年却是身体耸动了一下,就在其通身之内,陡然响起一阵鱼龙般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