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霭浓重,层峦包裹的山峰,如一张侧展的布卷,挟夹着零零村落,令得天边没有一丝光晕投射在其中。
红衣少年默默地立身在屋中,神情几乎木讷地望着躺在黑壤地面上的老妪,而一旁的黑脸老头,神情亦是没有松动,只是不住地抽着烟。
在他们这破屋的外面,也是挤满了嚷嚷的人影,一个个面色难看,指指点点地对着,众人都是一副很惊恐的样子。
这也不该怪他们,毕竟一大清早起来,便是听说村中死了人,任谁都会感到很诡异。
尤其是,此人的死法更是令人遍体生寒……
老妪横躺于地,两臂弯曲成了可以说是有些怪异的曲折错位,其骨骼也似是断了数寸,就连皮肤都是一副松弛的模样。
她的神色很惨白,瞳孔放得很大,像是在死前经历了巨大的恐惧。
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老妪在死前,定然是受到了一种极其残酷的折磨,可不知为何,这同檐之下的丈夫和儿子,为何没有发现老妪昨夜之状。
皆是念及此处,村落中的众人们都对屋中的一老一小两人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红衣少年没有理会众人,只是眉头紧锁,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其脸庞上也没有太多悲意。
这并不是他的亲人,他没有什么好伤悲的,唯有的,可能只是一点亏欠。
那亏欠,自然是对于那位叫做毛涛的少年。
黑脸老头坐在榻上默不作声,面色一如既往地“淡定”,不过他虽然疯癫,但此刻却处于半清醒的状态下,见到诸人望向自己,似也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再“淡然”下去,他正吧唧着烟嘴的嘴唇兀地一歪,反瞥眼神向着众人恶狠狠地怼视回去,唬得那些本就心寸发怵的村民们连连后退。
“哼,敢用这种眼神看老子,老子让你明天像躺在地上地那人一样!”黑脸老头冷哼了一声,作势不屑地啐了一口,旋即又把目光转向横斜在地面的老妪尸体,当看到其苍白的脸和无神不瞑的双眼时,他又忽地愣住了。
歪悬的姿势,扭曲的臂骨,惊恐的眼神,还有那瘆人的死状……
一切……很像当年……
黑脸老头的瞳孔微不可察缩了缩,其神情,也徐渐地变得凝重,和方才的那副粗犷扯淡的模样完全不符合。
甚至到了几息之后,他的神情,竟是全然化作了惊骇。
蹲坐在角落底的红衣少年,额间端是一松,突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将视线投向那名为毛大荫的黑脸老头。
却只见那位老头,仍是一脸呆滞的色彩,仿若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看错了?”红衣少年嘀咕了一声,可心头总感觉有些怪异。
片刻后,许离摇了摇脑袋,心中暗道自己可能是一路在生死间挣扎久了,就开始变得神经质,对任何东西都变得这么敏感。
一个半疯不疯的老头,又有什么稀奇的?
很快,抛去心头杂念,许离半眯眸子,将心神尽皆是投向死去的老妪尸身之上,陷入沉思,对外界一切都充耳不闻。
可就在他视线再度偏移的那一霎,端是未曾发现,本是痴滞的黑脸老头,眼里赫然有着晶莹泪光闪烁。
一滴浑浊,悄然掉落……
无人视见……
……
“村祝大人来了,大家快让开!”
“快快快,有请有请!村祝大人神通广大,一定能找出杀死毛夫人的真凶的。”
“小涛啊!不用担心,村祝大人会还你母亲一个公道的。”
蓦然地,破屋外响起了阵阵恭候的声音,嘈杂无比,原本拥堵在木门外的人们齐刷刷地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而后便有人一扫之前的惧色,转过头对蹲在角落中思索的许离安慰着。
可是此时听闻到声响的红衣少年,脸色却是倏忽变换,不但未有欣喜之色,反而霎时间见得异常难看。
尽管他在昨日谷仓那端探见其人的修为其实不过灵光后期,按此来说,以他深厚超常的手段,想要对付这位村祝大人根本不用费太大功夫。
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选择直接出手,快速将之击杀后,就此离开此地。
之所以如此,大概到底深究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太过敏感,再加上自小所习成的谨慎性格,许离端是不愿意如此莽撞地率先发起这场搏斗。
更何况昨日之时,他不过才刚来到村里,就在谷仓边被村祝所观察,这不得不让他产生了更多的联想,对自己查探对方修为的手段也有了怀疑,也担心对方有更为诡秘的力量,可以屏蔽他的修为之气。
与此同时,许离更是开始对自身的蕴藏也没了底气。
“无妨,就借着这个机会,侧面试探他就好……”红衣少年低埋着头,瞳中逝过一抹隐晦的光。
“这位少年……可是亡者的遗亲?”
在少年胡思乱想之时,却是丝毫地没有视见,一位白髯发披的黑衫老者,颇身萦仙风古道的气息,如此走到了他的身前,微微地欠了欠身,道。
许离闻声后,这才抬起头,视线在稀古老者的和蔼脸颊上诧异地凝了凝,而后腾起双腿支起身,同样作了一礼,竭力地假作一副悲苦状,并似是颤声地道:“晚辈许……毛涛,见过村祝大人。”
兴许是一时还没来得及完全接受这个身份,少年在出声之时,赫是差点将原本的真实姓名给说了出来。
听得许离言语的稀古老人,心思何等精炼,他的眉头悄然地皱了皱,似是有些惊异,不过却也没有去深究,他侧着老脸摆了摆手,呵呵一笑道:“不必多礼,都是同村的人,哪儿来那么多繁文缛节。”
见到老人没有强钻着自己话中的语字,红衣少年登时大松了一口气,拱手一揖,道:“先生说的是。”
“你看看,你又来了……老夫都说过了,我等皆是村中人,不必见外”
老人忙不迭地托起少年的作揖状,声线中隐含责怪之意,但也没有继续和许离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又转过骨瘦的身子,行向老妪石身横躺之处,开始检查尸体。
许离眨了眨眼,也没说什么,但是心中却腹诽不已。
少年早在发现老妪死的那时候,就立即检验过了尸身。
除了发现老妪的体内上被杂乱的血斑淤堵之外,他却是毫无所获。
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却是老妪乃为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痛苦,从而被活生生地吓死。
如此之外,少年毫无所获。
自然,许离不会觉得同为灵光修士的村祝,手段会比自己高明。
他的底蕴,不是这等散修能够相比的。
“孩子,你可记得,昨夜之时,也就是你母亲遇害之前,她可表现出什么异常?”
不曾知道红衣少年的想法,村祝大人袍袖轻颤,而后转过身,询问少年道。
许离面色一凛,难道这位村祝还发现了什么?
“昨夜晚辈入梦前,只是与母亲拉了一些家常后,就裹上床铺睡着了,至于异常的情况,晚辈倒还真没发现什么。”
红衣少年瞥神思虑了一番,旋即无奈地摇头,毛涛曾经所留的记忆里的日常点滴,和昨日相比,还真是没有什么异常。
照此来说的话,总不可能是老妪半夜做噩梦被吓死的吧……
少年嘴角一扯。
“这样的话,倒有可能是做梦的时候看到不详之物而被吓死了……”稀古老人呢喃自语道,声线悠悠地传入了许离的耳中。
红衣少年差点没有一个跟头给栽下来……
待得他回过神来,再度看向老者时,少年眼中颇有些许不屑的意味了。
好歹也是个落泉修士,说话靠谱点行么,这种扯淡的原因居然都说得出口。
亏得许离还将其当作大敌,况对此人怀着忌惮的心情……
许离暗暗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何种心绪。
但他摸不准,这老头是不是故意如此敷衍着说的。
故而他仍没有将村祝的危险指数降低半分。
“尸身已经验检过了,贵夫人、令堂的情况我已牢记心中,会择日开始测算天机,定会为亡者的故去找到原因,至于尸身……明日便是个好日子,直接下葬了罢……”
村祝的声音缓缓飘来,回荡在屋中。
红衣少年眉头一皱。
黑脸老头仍是不住点头,他的精神又开始恍惚了……
稀古老人辿走向门口,四遭围观的人又是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明日寅时,送葬的队伍就出发吧,行往西面那座雾桓山上,来时我便测算过了,那里有一处风水宝地,很适合亡灵汲取足够阴气,迈入轮回,届时我会过来施法。”
闻言的众人,皆是叹服地点头,连声地叫嚷着恭送大人等诸如其类的话语。
可红衣少年,眉梢兀地挑起。
在他的瞳色中,却是蓦然逝过了一抹玄色的光晕,如黯淡星光后的黑夜,少年看向那位骨瘦老者的目光,愈发地深邃。
“雾桓山……西边那座?村祝大人……你似乎意图不明啊……”
许离在心中兀自喃喃,而后便不动声色地偏身,不去看那散去的诸人,在屋角找过一袭稍微干净一点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开始包裹起老妪干瘦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