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完杯,温妙可直视范世纲:你刚才说,你媳妇贾靓有艺术天性,你确认贾姑娘是你媳妇么?范世纲搂着贾靓:我不敢确认,等她确认。老嗨举杯:那你们现在就确认一下,范哥,贾靓确认是你媳妇吗?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促成。范世纲举杯,搂着贾靓:宝贝,你也举杯呀。贾靓举起杯。范世纲:贾靓是我媳妇,鉴定完毕!来,干!贾靓突然迸出一句:我不是你媳妇,我们只是朋友。
中秋之夜,林商还在河内流连,越南首都是他们这个艺术旅行团的最后一站。此前,去了柬埔寨首都金边和佛门圣地吴哥窟以及磅逊港、老挝首都万象和古都琅勃拉邦以及四千美岛、在越南境内刚游历过西贡,也就是胡志明市,还有海防市以及下龙湾。
在吴哥寺、巴戎寺、圣剑寺以及塔布笼寺的佛光塔影中,林商这位典雅的东方女子,有种一心向佛的感觉。虽然她在日常生活中并不信佛,但是吴哥的小乘禅气感染了她,欲念的消弭、心性的静谧、无尘的愉悦、玄门的超逸,让这个混杂于都市浊尘中的女人,顿感身光赫奕,形骸清朗。林商不知从哪儿抄来一句佛经,在吴哥圣地经常默念—
隐显二途,不可定荣辱;真俗两端,孰能判同异?大隐则朝市匪喧,高蹈则山林无闷。或语或默,良逾语默之方;或有或无,信绝有无之界。云鸿震羽,孔雀谢其远飞;净名现疾,比丘惮其高辩。发心即是出家,何关落发;弃俗方称入法,岂要抽簪?五色绮错,近须弥而会同;万象森罗,依虚空而总集。归根自芸芸之物,吞谷实茫茫之海……
此刻在河内,皎好的夜色中,林商徐步西湖畔,迎着中天皓月,渐次踏向异乡的长夜。月是故乡明,异乡的月何尝不明?中国的月圆,外国的月也不残。杭州有西湖,河内亦有西湖。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首先要让世界喜欢你这民族的,世界要不喜欢你,你的民族再好,也会烂在家里。
栏杆处,林商俯栏远眺,月空星海浩渺高远,湖水波光浩渺深远。林商从包包里拿出一听“老虎”啤酒,一个在异国明月夜独行的中国女子,也要来口小酒助下情怀。小酌片刻,林商想起戴川邦—她的老公,掏出手机,发个短信。
范世纲10月2日从西北回来之前,贾靓一直跟戴川邦混,那天在坐庄艺术基地拍完广告片,贾靓就留宿不走了。
那一夜,23岁的张北少女贾靓,感受到戴川邦作为一个男人的杰出—行云布雨之间,滴水不漏之欢,扶摇而上之翼,顺流而下之帆。柔情激骇,连绵不断,痛爱轻佻,层出不穷。贾靓觉着自己真被戴川邦拿住了,拿着实了,拿到位了,性爱深处那根儿筋,一把就被掐中要害。在戴川邦的大床上,贾靓的少女身躯,就像一叶孤舟,在戴川邦的驾乘中,漂摇良久,于骇浪旋涡中挣扎,可恨的艄公,就是不让船只抵达岸边……
戴川邦就是这么认为的—对女人之性爱,尤其是对年轻女孩的欢爱,就像是下一盘围棋,从布局开始,直到收官,要层层把握,分段治理,有一个总高潮,但不能只一个主旋律。布局要华丽,这是灵肉的序幕,生命的前奏,必须优美地展开,同时每个环节要做到精致,细致入微叩问每个细节。中盘是情感的对杀、力量的对抗、肉体的对冲、灵魂的对话;与女人的中盘接触战,需要加入布局赢得的灵气,带动相持中的锐气,召唤吹拂身心的大气,同时固守驰骋中的元气。收官可不能马虎,绝不能吊儿郎当,要严肃,要有正气,要将革命进行到底;性爱的收官战,不仅要有雄浑犀利的冲刺,也要有总攻前的耐心布置,活儿越细爱才越壮美,树欲静而风劲吹;灵魂出窍一刹那,躯壳收缩而爆发,天崩地裂一狂击,一片江山一落花,受人滴水之恩必是泉涌相报,报答到最后一滴……
那一夜,41岁的北京男人戴川邦,感觉到23岁的贾靓作为一个女人的出色,男人的好色引发了女人的出色,女人的出色迷惑着男人好色。当人生进入情色,谁能说不陷入本色?
然后,贾靓就龟缩于戴川邦的巢穴中不出,戴川邦也闭门谢客,一男一女就这样宅了,在男欢女爱中宅到十一,直到范世纲二号回来,贾靓才不情愿起身,来到范世纲在三里屯SOHO的老窝。
范世纲正沉浸在“文艺在民间”的喜悦中,这一连串东北、上海、西北之行,挖掘出一批被埋没的草根艺人,他梦想中的“草根大趴”已是人才辈出,一旦准备就绪就可以上演。他准备再去趟天津,那里可是耍嘴皮子的乐园,必有牛逼被埋没之后更(耕)牛逼的人才。
男人一热衷事业,就容易忽略身边的女人,你的心如果不在自己的女人上,别人的心就会在你的女人上。记住,别的男人可不闲着,在你月迷津渡的时候,别人早暗度陈仓了。范世纲全然没觉察贾靓有什么变化,在他刚回北京的那个夜晚,对贾靓还是如此之好,这让刚从戴川邦身边返回范世纲身边的贾靓,感到一阵内疚。
为了找到梦开始的地方,我找啊找,找啊找—找遍青山和绿水,找向云散与风回,找出境界往高飞,找得灵魂已不归。
那天,我去寻找梦开始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看,俩哥们儿正跟那儿喝呢,喝的是52度板城烧。我一看,这俩哥们儿我认识,不认识人也认识诗,一个叫李商隐,一个叫晏几道。
哥俩跟我说:哥们儿你来了,一块儿喝点儿吧。我说:得,正想喝呢。李商隐说:我们俩聊梦呢。晏几道说:仙儿,你认识佛爷吗?我说我认识不少佛爷呢,严打都折局子里了。小晏说:不是偷东西的佛爷,我指的佛爷是弗洛伊德,我们刚把佛爷聊跑了。我说:貌似你们是把佛爷喝跑的。
李商隐说:没错,弗洛伊德才二两白酒就挂了,还咋玩梦的解析呀?梦把他解析了还差不多。晏几道说:就是,喝点儿酒就找不着北了,还精神分析引论呢,把精神往哪儿引啊?
我一瞅这哥儿俩是硬点子,不敢闹炸,就开始玩温柔无刀。我先跟李商隐说:李老师,我特喜欢你那句“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李商隐说:厚厚,我这诗你都知道?我还以为你只会流行歌词呢。我又跟晏几道说:晏老师,我也特喜欢你那句“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晏几道说:忽忽,我这诗你都知道?我还以为你只懂打油诗呢。
我说:是啊是啊,为了寻找梦开始的地方,一直找到你们这儿,终于找着正根儿了,梦就打你们开始的。这哥儿俩还真禁不住忽悠,齐声问:我们真是人类梦想开始的地方吗?我说:没错,晏几道老师和李商隐老师,合起来就是几道伤隐在心中,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本着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原则,我一般去银行遇着排队等候时,为了不虚度宝贵的光阴,就背唐诗、背宋词、背楚骚、背汉赋、背小令、背民歌。
眼下去银行办点儿业务,都得拿号排队,就像我小时候排队买排骨或大骨头那样,早晨菜市场或副食店还没开门,先在门外拿个号等商店开门后,按照拿号的顺序再进到肉铺前排队,以免有夹三儿的。当时排骨之类都属于紧俏副食品,包括瘦猪肉,来晚了就没货了,只剩下一堆肥肉膘。
北京的银行明显不够使,银行的很多经营思路还停留在20世纪的落伍状态,缺乏简捷的自助形式,动不动就得排大队等叫号。现在老百姓的业务越来越多,业务多好啊,证明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欣欣向荣、蒸蒸日上,隔三岔五就得跟银行打回交道。
我现在去银行,有经验了,不急,急也没用,安安静静拿一号跟那候着,慢慢排呗。我一般都利用在银行排队等候的时间温习背诵古典诗词,既汲取了中国古典文化的营养,又没有白白浪费等候的时间,还觉着时间过得特别快,等候得一点也不枯燥。
有一次我走进银行,哇,人还真不少,我赶紧到机子上打出一号排队等候,号一出来,蛮搞滴—250号。我最近真的老被山清水秀的二百五环绕着,得嘞,250就250吧,也算是一数,要没这数,阿拉伯数字就该断了。
我将包包中带的古典诗词读本拿出来,开始温习,是这么一首—春病与春愁,何事年年有?半为枕前人,半为花间酒。醉金樽,携玉手,共作鸳鸯偶。倒载卧云屏,雪面腰如柳。我只要一进入古典诗词的氛围,旁若无人的劲儿就来了,管它是不是在银行呢,管它排不排队、拿不拿号呢,诗歌是第一位的,古典是最重要的,其余皆可忽略不计。于是我接着又来一首—为惜美人娇,长有如花笑。半醉倚红妆,转语传青鸟。眷方深,怜恰好,惟恐相逢少。似这一般情,肯信春光老。
念着念着,我竟出了声,些略惊着旁人。旁人的目光有了疑惑,觉着我怎么病着就出来了。我感到他们的不解,不解就对了,世界上哪那么多事儿非让你明白的?渐渐地我诗意渐起,诗风飘逸,诗情驰骋,诗韵铿锵,正是陆游跟唐婉恩爱成空的悲怆对决—红酥手,黄藤酒,前妻曾经一起走。剩下我,没法过,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祸、祸、祸。春如旧,人空瘦,和你已经难牵手。会寂寞,常落魄,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破、破、破。世情薄,人情恶,老娘一直孤单着。晓风干,泪痕残,波斯猫守着它的爱恋。恋、恋、恋。人成各,今非昨,死了都要把你灭。你不款,你没钱,你就知道把我骗。骗、骗、骗。
突然间,那银铃般机械而又单调的女声在银行大厅唱响—请250号顾客到2号窗口。二百五去二,我只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