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大学经济学教授 罗伯特·席勒
我们要从破灭的泡沫中不断学习
他是中国人最熟悉最享有盛名的经济学家之一
他是耶鲁大学经济学教授
他还是宏观证券研究有限公司的创始人
他的著作《非理性繁荣》被译成多种语言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
他直言股票市场是不稳定的
他就是罗伯特·席勒
泡沫的反思
在这场泡沫发生的时候，只有少数人提出了警示，我是其中一个，可当时没有人听。事情总是这样，一个泡沫的产生就是因为没有人认识到这是个泡沫。我们要理解这类错误中含有的人为因素，虽然未来依然无法避免泡沫，我们要主动承认这种泡沫还会发生，从而降低这类事件的发生和严重程度。
会产生这个泡沫是因为有一条经济理论作用过于显著——有效市场论。在这条理论中，市场经济运作得非常好，好到市场价格貌似比任何人都聪明。例如，在股市或者房地产市场中，市场价格代表了所有人的集体智慧。大家的信任让这条理论被执行得太过了，以至于人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们会觉得“虽然我觉得不合理，但市场这么繁荣，一定是有它的原因的”。目前这个历史阶段，我们被一条有缺陷的经济理论误导了。但我们已经开始从这条理论中慢慢明白过来，将来应该不会发生像我们刚刚经历过的那样糟的事情了。
导致这场金融危机的泡沫，反映出我们在金融想法上的一些错误。“非理性繁荣”这个词并不意味着精神错乱，而是代表着某些未经仔细思考的东西让我们过于兴奋了，我认为这就是造成这次危机的原因。“非理性繁荣”是个非常妙的形容词，有人用过更极端的词语来形容，叫“投机狂欢盛宴”或“投机躁狂症”。我觉得“非理性繁荣”是很好的称法，因为你要认识到人性本质中有脆弱的一面，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被引入歧途，我们以假设开始，然后没有测试这些假设就跟着继续进行下去，那就是我们犯的错误。我们通常认识不到人们需要更自主地思考，认识不到我们的领导者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这是人性中明显的一点，但那些让我们投机的想法，那些每天你我都可能会有的自然想法，就是非理性繁荣。但我想我们能尝试去重新设计我们的金融市场以及监管规则，去尽量降低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虽然我们永远不可能完全去除，但可以尽量降低，我们的经济就能继续前进了。
监管的失败
我认为金融创新是一股为未来增益的强大力量，与工程、医学创新一样，具有真正的潜力。从事金融业的人能赚很多钱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在发展强大而重要的技术。但我们也经历着成长的痛苦，我们也需要监管，就像我们对药物严格监管一样。人们不能卖假药，因为药要有效或者至少让人相信它有效，对于金融来说也一样。现在所发生的有一部分是因为管控的失败，一部分是因为我们运用了错误的理论，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们对于需要更仔细监测的东西太过信任了。
管理者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们认为市场就是智囊权威、是规则，它会告诉我们事实的真相，所以管理者就迟疑该不该插手。问题真正的根本在于，我们太过信任市场。并不是说我们不该努力尝试市场经济、市场解决方案，但我们必须知道市场和个人一样也受到同样的人为错误的支配，所以我们必须进行判断，也需要管理者判断市场上发生了什么。
现代金融理论是一项美妙的发明
人们把每次经济危机都刻在记忆中，但有时候这些都变成了书本上的文字。大萧条时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一直以为同一批人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我们不久前才发现，犯错误的仍然是这一批人。
我们在金融理论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这是可坚持的理论，人们在某些方面变得越来越聪明，但是别的行业一样也会犯错。例如，核能，这是一个杰出的科技，但我们仍然可能会犯错，让我们的计划毁于一旦。金融也一样，它很强大，但任何强大的东西都是危险的，需要正确地操控，要有管理者仔细检查并确保人们没做莽撞的事。
我认为现代金融理论是一项美妙的发明，数理金融像数学物理一样成了先进领域，但我觉得这些人在定义自制力方面忘记了人为因素，他们忘了普通人有时候守规矩，有时候不守规矩。任何需要人为努力的领域，都需要小心注意，那才是我们对待金融应该采取的方式。
我们该去喜欢金融界的人吗
有些人在金融方面做了不正当的事，例如伯纳德·麦道夫，也许他做过想要挽回错误的努力，也许他只是施展骗术的人其中之一，但这个人诈骗了人们数十亿美元。问题在于什么样的人算是典型？我们该去喜欢金融界的人吗？我们该把他们当作是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吗？金融界的人和别人没有区别，看到钱就捡起来。另一方面，这个业界也有很多的好人。如果你创造一个人们没有机会不诚实的环境，那大多数人都会表现得诚实，也不太贪婪，你不能去设定一个太过诱人犯错的环境，所以我们需要监管。
安然公司、麦道夫、贝尔斯登，他们不是极好或极坏，而是居于中间。我想人们知道自由市场可以创造繁荣，中国现在就在这么做，我想中国人一刻也没想过要返回以前的做法。市场具有强大的分配资源的能力，但同时它在面对暴跌时也很脆弱。我们需要解决很多问题，然后继续向前走，那意味着更加金融化的经济，更加彻底的金融。
我不赞同“金融界的人都是坏人”这种说法，他们只是想赚钱。金融世界有各式各样的人，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很多人都有社会精神，最终把钱捐给基金会或者慈善机构。我们解决问题所需的专家很多出自他们，在政府中干了一辈子的人不了解金融市场，那对于他们是一个很困难的领域。所以我们需要依靠这些人去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从大萧条中学习
罗斯福总统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愿意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而且他的后援力量很强。1933年罗斯福当选总统时，人们情绪低落，经济危机十分严重，银行系统关闭，失业率高达25%，而他有做重大改变的能力。其中一个改变就是成立证券交易委员会，那是一个强大的管理机构。那时候的商业界不喜欢监管者，但他强制执行，结果证实这是一剂良药，因为它建立了一个更令人信任的环境。我们的新总统奥巴马做得非常好，但他还没有真正采取行动使金融机构有什么发展，没达到罗斯福总统的速度，我期待着未来他能做到。奥巴马呼吁建立消费者保护机构，那是使金融民主化的一部分，明确了人们可能会在金融交易中使普通民众遭受伤害。
我觉得我们要从大萧条的经验中吸取教训，我不认为守门人就是警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是警察，但大多数人是想做好人，这是人性中的积极面。所以金融市场的适当管理，一部分在于政府，政府要设立看管、收集信息的机构，检查有可能引起误导的事物。另一部分在于产业本身，产业机构要自己监督自己。大多数人是想诚实地做买卖，他们也不想有人在产业中做错误的事，所以就算没有政府，他们也可以设定行为准则和质量标准。
事情会重复发生是因为人性。自由市场经济的整体意义在于人类是积极竞争的生物，历史上人类互相杀戮了几千年，但意义在于我们可以利用其中一些力量去做有建设意义的事，通过设定规则，允许人们去建立他们的王国，但那是生意王国，而不是军队战争。人类要考虑到迫切需要发展的大背景，把这些力量转变成生产力。
我们要把金融市场化，为人民服务，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人们不受到这些暴跌的伤害，我们需要保护人民的金融系统。这次危机中的很多问题在于人们听了错误的建议，孤注一掷地将他们所有的积蓄都投在了房子上。我们需要信息基础设施，给人们金融交易提供帮助，让他们不再犯这种错误，也许我们还会有泡沫，但不会给人们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后果。
不公平的薪资制度
经济不平等是个令人担忧的问题。当你看到有人赚了很多的财富，就会生起愤怒和不公平感，而那种不公平感可能损害到经济。现在有些公司执行总裁的薪酬制度会鼓励他们采取过高风险的不正当行为，尤其是当公司会得到政府的补偿时，政府的职责参与到了这些问题中。我觉得，政府给高管补偿的参与行为是方案中的一小部分，应该算是出于政治动机。有些人的工资极高，人们为此感到很生气，很多国家的政府都追着这些最让人民生气的事情后面跑，但这解决不了上亿人之间经济不平等的问题。只盯着高管薪水不是办法，政府应该出台一些不平等保险方案来预防不平等日益加剧，这才是一个金融解决的办法。
我觉得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金融薪资会自己降下来。有年轻人问我，我该不该进入金融业？我表示赞同，这是一个美妙的领域，但就算政府不参与限制他们的薪水，也不要想着能像之前那些人赚那么多钱。我觉得我们在经济方面经历了一场令人惊喜的成长，但我不认为这会继续下去，竞争会淘汰不合格的金融业者。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聪明人进入金融领域，他们互相竞争，这会将薪水拉下来，所以我们不要对这些高薪水、分红有过激的反应。
人类进步的大飞跃——金融业
21世纪的前半段，会被看作是一次人类进步的大飞跃，出现了新发现、创造了新艺术，是一个又美好又让人激动的时代，因为这不是一个邪恶或者有大战争的年代。对我来说，金融就像是这个系统的命脉。
金融业帮助人们做很多事情。你很难集合一大群人做些有建设性的事情，你要先想出来能怎么奖赏他们。有些人可能会不满意，你想要让他们觉得这是公平交易，有的人你可能要有激励方案，你还要有保护措施，因为经济进程的一部分就是承担风险，任何刚刚起步的企业都有完全失败的可能。所以管理这些的人就要有计划，让每个人都不受到伤害，就算失败了也还有机会。所以有金融专业人士去管理这些会好一些。
商业信心是一种社会传染病
是什么在驱动经济？这一直是一个谜。为什么经济会有繁荣期和低迷期？我认为大多数经济学家并不是真的理解。所以人们没有及时预测到这次经济危机。我认为这是一种欢快的情绪导致的，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带有这种情绪，但总体来说我们过于乐观。当经济出现低迷时，人们又开始过于悲观，这就是世界经济的驱动力之一。全世界都洋溢着这种乐观，而不是单一国家——因为我们相互交流十分频繁。随着现代通信技术的发展，我们有互联网、电视、广播和报纸，而记者将新闻故事翻译成其他文字并广泛传播。
经济繁荣时代，一个国家的激动之情会感染另一个国家。当我去外国旅行时，会玩这样一个游戏：我会让出租车司机给我讲讲房地产业的行情。几年之前，几乎每个国家的出租车司机都会告诉我房价非常高。我可以感觉到，这只是同一个被传播到不同国家的故事而已。
我们正在学习的东西，被称做“商业信心”。它随时间变化，自从次贷危机以来，已经有了长足发展，但还是很脆弱，会不断波动。商业信心是一种社会传染病，就像甲型H1N1流感病毒一样会在全球传播。而人们会纳闷：这怎么会影响到每个国家呢？病毒会在人群中传播，信心也一样，积极的心态会在人群中传播，遍布全球，反之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