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篝火旁,刘邦等待着江远的回答,灵能体沉默片刻,向着刘邦提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邀请我?”
听上去很像是废话,但对于此时的江远来说,这却是必须为之的询问。
物质基础决定了在其上的高层建筑,大脑是生命产生各种精神活动的关键所在,但现在,江远已经没脑子了。
他的全部躯体由纯粹的灵能构成,随着主体意识逐渐清醒,那些血肉时代残留的情感错觉,正在如同炙热阳光下的冰块般消散。
江远的共情能力,或者说揣摩他人内心的能力,来到了他有记忆以来的最低点,原本身为同胞的人类,此时就如跨越种族的野兽般陌生。
刘邦在想些什么,他不知道,刘邦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不知道,甚至自己的行为,对于刘邦来说算不算失礼,他也不知道。
“为什么……?”刘邦愣了愣,他的声音有些迷惑,接着,他发出一阵轻笑声:“当然是因为我欣赏你咯,怎么,小江,很希望听到别人夸奖你?”
“欣赏我?为什么欣赏我?因为我救了你的命吗?”江远愣了愣,问道:“严格来说,我那个时候意志模糊,我并没有要救助你的打算。”
“……小江啊,是我的错觉吗?”刘邦仰起头,被阴影覆盖的脸庞看不出表情,但能够从语气中听出迷惑:“你……性格是不是变得……有些古怪了?”
江远沉默不语,他只是变得严重缺乏共感力,但不是完全变成傻子,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发言似乎有些不太恰当。
“酒池里的那些液体全部消失了,你没有说,我就没有多问原由。”突然,刘邦说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你被那两个江东子弟追杀时?”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我突然这么一问罢了。”江远按照脑海中的记忆,打着哈哈试图把话题糊弄过去:“我突然这么好奇一问。”
“是这样啊。”
随后,诡异的沉默再次降临。
刘邦有些搞不清江远的想法,只能等待着他的答复,江远则在思考着打破尴尬的方法,他能够从突然来到的安静中,理解到对方似乎很尴尬。
“老刘……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一个疑问闯进了江远的意识中,这个问题对过去的他而言,甚至都算不上问题,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却突然变得相当沉重。
“如果你的命只剩下一千八百天了,你会做什么?”
江远抬起头,望向那个用斗篷遮住面容的男人,生存的意义,这是他此前不曾思考过的疑问,过去的他只会觉得这样的思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味和书生气。
但现在,他意识到,这个曾经不屑一顾的问题,竟然成为了摆在面前,无比鲜明沉重,甚至于他必须去设法跨过的拦路巨石。
他的情感仍然在不断消散,披着人皮的纯能量体,已经失去感受喜悦与憎恨的才能,他活着,但也只是活着,没有任何多余的附加目标。
要赶快找到目标,找到自己生存的目标,那仅剩不多的情感,正对江远发出消亡前的最后通牒,不能漫无目的地活着,要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然的话,就凭他现在的样子,恐怕会随便找个山洞,在里面蹲上一千八百天,什么都不做,就那样等待着自己的消亡。
“一千八百天,那差不多五六年时间吧?”刘邦愣了愣,他的声音中带上些许迷惑,随后就是短暂的思索:“那肯定是想办法干一番大事业,好让自己青史留名啊。”
他的回答很自然,很笃定,就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青史留名……?”
“没错没错,你想啊,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是这样吗?不,确实不对的!”
刘邦似乎乐呵了起来,他用力拍打着江远的后背,声音爽朗而明快。
“如果你能做出些伟大的功绩,让你可以留名于史书,让子孙后代,不断认识你,不断知道听闻你的所作所为,而岂不就是永生不死了!”
“可那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刘邦跃跃欲试的声音被直接卡住,他两只手在空中挥舞,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慌忙求救:“什么话!活着难道需要意义吗,能活着就要活着!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原来如此。”江远看着张牙舞爪的刘邦,沉默片刻之后,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了。”
“……说实话,这对话也太……诡异了。”刘邦重新坐好,他的手掌在膝盖上蹭蹭:“小江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完全就跟不上你的思路。”
“老刘,你不是邀请我加入吗,我接受了。”江远朝着刘邦点点头,姿态风平静:“以后我就跟你混了,记得多多照顾我啊。”
“啊?哦哦,那是一定,那是一定。”刘邦愣了愣,然后朝着江远点点头:“那你叫声刘大人,或者沛公来听听?都是我的手下了,不能再那么没礼貌了。”
“沛公?”
“哎,对对对,这才对。”
刘邦点点头,然后又像个老农那般,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头朝着篝火的方向,不知道那阴影之下的眼睛,是不是在看着篝火出神。
当然没有什么天地异象,也没有什么戏剧化的展开,在朝歌城废墟的篝火旁,江远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向刘邦宣示了自己的忠诚。
灵能体的意志,经过这场诡异又尴尬的谈话中,重新为自己规划确认了目标。
我没有感情,但别人有啊,我没有生存的意义,但别人有啊,自己搞不定,有现成的答案抄还不要嘛?
伴随着有些没节操的打算,江远在已经不存在的心中下定决意。
“小江啊,我还有事情,明天天亮之后,你带着那些可怜弟兄,往薛城去。”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刘邦向篝火里扔去几截枯枝,开口对他说道。
“薛城?”江远疑惑地问道:“你是沛公吧,而且你不是来自于沛县吗?我不是应该去沛县吗?”
“嗯?我和你说过我来自沛县吗?算了,我好想说过。”刘邦愣了愣,他先琢磨了一下,然后解释道:“去薛城,是因为抗击暴秦的义军,现在都在往薛城集合,我的队伍也不例外。”
“嗯……不行,我还是要先去一趟陈县附近。”江远思索了一下,说道:“在那之后,我才能去和你在薛城的队伍会和。”
“怎么,要去和自己的好朋友道别?”
“不,我判断,陈胜吴广的起义军八成会被彻底镇压,到时候,恐怕会有很多义军士兵,会被秦军俘获或者杀死。”江远平静地说:“我要去救人,尽可能多地救人。”
“哇。”刘邦惊叹道:“真是讲道义仁心。”
“和道义仁心没有关系。”江远依然淡然:“我要名留青史,那肯定知道我的人越多越好,我救下那些义军士兵,他们肯定会记我一辈子,我要留名史书,就更轻松了。”
“……”刘邦沉默,他看着眼前的江远,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一声感慨。
“小江啊,你果然变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