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香扑鼻的暖阁里,热气浮起那鹅黄色的纱帐。越过屏风,只见挑起半边帘子的软榻上,形容枯槁的女子正眸中泛光地望向窗外。
此时屋外已飘起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天地似乎都要合二为一。
透过窗户,薄薄的银光打在她瘦削的脸庞上,精致的五官不难看出这曾是个绝色美人。
可惜,如今她不过是吊着半口气。
“除夕啊……顾轻昔也是那年除夕来的府里,到底是江南来了,一场雪就开心成那副模样……”
颜竹端着汤药进来时,看着遥望向窗外喃喃自语的她,不由得眼眶一热,清泪兀自滚落下来。
许是颜竹动静有些大,沈烟闻声转过头来。那愁容惨淡的美人,病怏怏的脸颊此刻被熏得有些胭粉。
“颜竹,是不是快除夕了?”
沈烟眸底闪着光亮,嘴角难得噙着丝笑意。
颜竹趁着倒药,仓促地用衣袖擦了把泪,低头故作轻松道:“可不是,除夕还得跟着您守岁呢?”
“守岁吗?你说可有人陪顾轻昔……守岁。”
沈烟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免连声喘息。
见状,颜竹忙轻柔熟练地拍着她的背,神色略踌躇,静了一瞬方笑着劝慰:“小姐,您这病开春儿就好利索了。除夕照旧是阖家团圆……都要守岁!”
颜竹话音落了许久,沈烟不置可否地轻闭双眸。颜竹吹了吹碗里的药,刹那间难闻的甘草味儿冲进鼻腔。
“小姐,把药喝了吧!”
“我不喝,这些药没用,我的病不在这儿!”
颜竹颇为无奈,心疼地拉着她的手,闷声道:“您这般糟蹋自个儿,当真是不在意老爷!”
闻言,沈烟颤抖着端起药碗,视线模糊中瞧见颜竹泣不成声的模样。
她重重叹了口气,仰头将那汤药一饮而尽。许是喝的太急,紧接着便是抚塌重咳。
颜竹慌乱地将她揽在怀里,细细地喂她喝水。手轻掠过她的脊背,才发觉竟这般瘦削。
“颜竹,爹的事我都知晓了。”
陷入沉思的颜竹,当即瞳孔紧骤,下唇不受控制地哆嗦。
“小姐——”
四目相对,但见沈烟声微言轻地嘱咐:“倘若有朝他回来了,把梳妆台下压着的信交给他。”
时至今日,小姐还在记挂那个人。
颜竹一时心绪难平,愤懑道:“还提他做什么!小姐,老爷就是为了他奔走呼号,结果人摇身一变,六亲不认啊!”
沈烟痛苦地摇着头,有气无力地反驳:“我和他再无可能,可爹的事不怪他。颜竹,有一事我要拜托你!”
“小姐,说什么拜托,您定能好转!”
沈烟蓦然灿笑,神色恍如往昔,她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说:“若我撑不住,且秘不发丧,找人焚了就成。对外就说我嫁到江南了,嘱咐其他人亦守口如瓶。”
颜竹牙关紧咬,头有些发昏,视线瞬间模糊一片。
泪眼婆娑中,颜竹紧紧攥住那只越发无力的手。心肝俱裂般的痛感渐渐袭来,嘴巴仿佛被封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觉五脏六腑被逐次冰冻。
晃神之际,耳边传来一声喟叹:“易卿,除夕终是有人陪你了,我就不叨扰了……”
“小姐、小姐……”
两日后,沈和锒铛入狱,百般酷刑无一幸免。饱受煎熬之际,他蓦地想起八年前,故交之子从江南来投奔他。
那时,那个俊逸出众的少年敝衣褴褛,神色堪湛地站在他面前。
沈和是京都有名的儒生,发妻病死后和幼女相伴,这少年的到来确实令他畅快不少。
顾澜轩因言获罪,至此家道中落,夫妻二人皆死于时疫。怎知这幼子竟有这等魄力,带着年纪相仿的小童跋涉上千里,来投奔素未谋面的他。
“几岁了?”
夜凉如水,月色疏影横斜地照在他们身上。那少年面容清雅,气质如梅,目光皎皎:“晚辈顾轻昔,十岁!”
沈和眸底闪过丝惊诧,转瞬却冷喝道:“你就这么投奔我,当真不怕我把你赶出去!”
年少的顾轻昔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倔强无比地凝视着他,缓缓答道:“京都之大,晚辈定能容身。伯父不愿收容,易卿别无怨言。”
说完,少年恭敬地向他行了告别礼。侧眸冲他的小童,温声道:“顾安,咱们走。”
“少爷——”
“走!”
不过试探,这少年竟要强到这种地步。除夕之夜阖家团圆,他能去哪儿?
又见这少年足无完履,面容憔悴,怕是几日食不果腹了。
沈和不由得抚着胡须,柔声唤他:“顾轻昔,老夫缺个关门弟子,你可愿学?”
顺着沈和的目光,只见拱门处那少年身影微斜,头也不回到:“晚辈不愿学!”
顾轻昔身侧的顾安,面如土色地哀求:“少爷,千门万户咱们无处可去……”
“就算饿死街头,也绝不向这存了捉弄的老儒俯就!”
可他话音还未落,拱门后兀自走出个着绒衣的俏丽少女。她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揶揄地看向他:“真是酸秀才!”
顾轻昔只瞥了她一眼,不由得脸红难耐,垂眸见自己一身破烂,更是羞愤欲绝!
沈和笑了笑,无奈地说:“烟儿说得对,这可不是两个酸秀才比闷。如今易卿要走,爹没了个好弟子。”
沈烟柳眉上扬,眼底含着笑意:“让他走!他是自己腹中无墨,怕做了爹的弟子,让咱们瞧出底子!”
顾安气愤地攥紧了拳头,却被顾轻昔生生拦住,随即他转过身来,跪下敬重地说:“先生在上,受晚辈三叩头。”
因顾轻昔来的时候是除夕,这夜沈烟便嚷着让他陪自己守岁。
“这是?”
“给你和顾安的,赶紧换上待会好陪我守岁!爹又孤身在梅园,定是在想娘!”
沈烟絮叨地看着墙外的烟花,秀丽的容颜仿佛被纱遮挡,他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到了里间,换上厚实的棉袍暖鞋。顾安看着自家少爷浓睫微湿,不由得握住他的手道:“少爷,沈家对咱们真好!这沈小姐这般体察人,您可得好好向沈老爷修学问。”
“嗯!”
说是守岁,等围着暖炉把果子吃完,顾安和颜竹皆觉无趣,不知何时倚着墙角睡着了。
沈烟笑着打量他,大大方方地问:“我唤你什么好?”
“叫我易卿吧。”
低低沉沉的嗓音,当真是好听。
“易卿哥哥,你也不问问我叫什么呀?”
跳跃着火苗的炉子,映着她不谙世事的圆大眸子,笑得那样耀眼。
顾轻昔顿了顿,垂眸闷声道:“烟儿,先生是这样喊你的。”
随即一阵悦耳的笑声钻入心底,两两相视,她说:“我叫沈烟,小字不能告诉你。娘取得,爹说我只能告诉一个人!”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