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离开金龙乡的前一夜，累了一天的陈大惠已经习惯了桌子的不平，很快鼾声如雷了。飘飘陪小丽说了一会话，过来准备睡觉的时候，察觉到虎子正在黑暗中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飘飘轻轻地问：“有话要说？还是有事想问？”
可以说，每次去户外活动，背着沉重设备的飘飘大多时间不太说话，他总是在寻找最佳的拍摄位置，寻找最佳的拍摄光线，而虎子每次又都是整个团队的领头羊，除过虎子总替他背着那些贵重而沉重的设备外，两人很少能坐下来静静地单独对一会话。
而这次公益拍摄行动，主角变成了飘飘，对摄影一窍不通的虎子成了想帮忙却力不从心的闲人。这样的休闲，让虎子第一次静下来观察飘飘，也让他第一次静下来去思考一些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这样的夜晚，在无电脑无电视甚至无电灯的僻远山区，更容易让人进入思维活跃状态。
金龙乡的四天三夜里，虎子人闲着，大脑却一刻不停地飞速旋转。
可可的脸，安安的脸，甚至他父母的脸，交替出现。尤其他不能想平平，他一闭眼，就能看见那天走时，平平那圣洁的如透明水晶一样的皮肤与她那让天地为之开的笑，他有时甚至可以听见她那小嘴不停吸吮的声音……
——当然，还有关于叶梓杉的所有记忆。
听到飘飘轻声的问话，虎子也轻轻地答：“你累不？咱们出去转转？”
飘飘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开玩笑：“通宵达旦是飘飘先生一直以来保持的工作状况。与友谈心是飘飘先生常常废寝忘食又乐在其中的事情。”
那夜的山区，早秋的虫儿在草窠里吱吱地叫着，有点点萤火虫在即将逝去的炎热里闪动着剩余的光亮。不是月圆夜，但有一钩弦月镶在墨蓝色的天幕上。云贵高原的天空，高而且深。在城市中少见的星星都聚集在了乡下，它们繁多而明亮，像山村里自由而快乐的孩子一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只有它们才熟知的游戏，说着只有它们才懂的方言，就连眨眼睛，它们也用它们的方式。
飘飘与虎子在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对户外人而言又非常熟悉的感觉中，相互倾诉。
虎子说了从未示人的自己与可可的故事。虽然虎子与可可后面的事飘飘了如指掌，但虎子说出前面很多故事的时候，飘飘还是显出了震惊。对虎子，他也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然后飘飘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飘飘开始讲自己故事之前，有一段开场白。
他说：“你知道吗？日本有一个著名的作家、医学博士，名字叫江本胜。1949年，江本胜与他的团队开始进行水结晶试验。他们将采集到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标本放入玻璃器皿中，然后每天让水阅读文字、倾听音乐，他们也与水进行交谈，最后，再将这些水放进冷冻库，以高速摄影的方式长时间拍摄和观察水结晶。他们发现，水居然有复制记忆、感受和传达信息的能力。当让水阅读、倾听关于爱、感谢等美好的、善的词语、音乐、语言时，不论是来自哪个国家、哪种文字、哪种语言，水结晶都会呈现出美丽、规则的图案。而当水阅读、倾听到关于仇恨、战争、侮辱等攻击性的、恶的词语、音乐、语言等，同样不论来自哪个国家、哪种文字、哪种语言，水结晶就会凌乱而破碎，毫无规则可言。
2011年，江本胜团队将122幅风姿各异的、罕见的水结晶照片结集成册，取名《水知道答案》。图书面市后，在全世界引起巨大轰动，唤起了人们对‘爱’与‘感谢’的珍惜和赞美。
人的一生几乎都活在水的状态中，要想平和而快乐地度过一生，只要让占到人体70%的水干净就可以了。医学已经证实，在充满爱与感谢的环境中，生活就会轻松而快乐。因此，人每一个念头、每一句话语的善恶，都会改变我们体内的水分子，使之或美丽或丑恶，直接影晌了我们的身体和生活。事实上，幸福与否就在乎于人的一心。
今天，我提起《水知道答案》，就是想说，幸福如此简单，就是爱与感谢。”
说完长长的开场白，飘飘的话才进入正题。
飘飘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家庭教育就像农民种田一样，在一个孩子幼年的时候，如果整个家庭在这个孩子的心灵土壤里种下的是爱的种子，发出的芽，结出的果实肯定是充满了爱与感恩。
飘飘的母亲是一名优雅的话剧演员，她美丽而温情。从飘飘记事起，就没见母亲发过一次脾气，她总是平心静气地做着家务，平心静气地对待两个也会淘气得离谱的儿子。母亲有时也去外地演出。在母亲外出时，飘飘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见不到母亲，但母亲的电话与信件不断，就仿佛仍在他的身边一样无微不止地照顾着他与哥哥。飘飘的父亲是一名教授。教授的生活死板而忙碌，但飘飘没有见到过父亲有一丝焦躁或烦乱。
哥哥比他大两岁。属羊。他算是一只温和的绵羊。当别人家的孩子因为争着吃一些当时的孩子自以为是非常难得的零嘴时，哥哥总是把零食一分为二。分得很均匀很公平。哥哥没有把大的给自己，让弟弟有“哥哥大就应该吃大”的不平等观念，哥哥也没有把小的给自己，把大的让给弟弟，所以，飘飘从小没有“哥哥大就应该让着我”的优越。
“不去计较得失，才能得到真正快乐；不去为难别人，才会得到更多回报。”这是飘飘的家庭教会他的万能信条。飘飘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直至大学毕业，都一直这样活着。此万能信条让他得到了比别人多的多的快乐与喜悦。
可以说，八十年代的孩子都是在竞争中长大的。飘飘上小学时，同龄的孩子们会对自己考试排名的先后相互羡慕或嫉妒，甚至恨。记得他同班的一个同学就说过一句话：“我希望邓浩然今天上学的时候被车撞死。”因为这个邓浩然成绩一直是班中第一。他的优秀没有引发同学们超越的动力，却让几个与他你追我赶的学习尖子起了“杀心”。飘飘也是名列前茅的几个。但那成绩是他在始终快乐的玩闹是取得的，相对天天请家教、参加很多培训班的学生，他轻松愉快不知多少倍。他没有拉锯式地在在前三名起伏。当然地，他也就引不起其实几位同学的“恨”。
他哥哥的成绩与他一样，不靠后，但绝不在前。他们的父母不拿自己的两个孩子相互比较，不压着谁也不抬着谁。也不拿自己的孩子与别人家的孩子比。这样的态度，让兄弟俩，一直没有感到对方的存在对自己有何威胁与伤害。
虽说从1973年开始，我国就在全国范围内实行计划生育。但我国计划生育发展的新阶段是从1979年才具体开始的，也就是说依法执行的计划生育后所出生的一代人不是“73后”，而是 “80后”。因此，在飘飘他们班上，很多家庭里，都还是两到三个孩子。
飘飘常常看到班上的同学因与姐姐哥哥争抢一些玩具或零食大打出手的情景。甚至有的人在家中受了气，团结自己的同学在上学放学路上谩骂自己的手足。遇到这样的情况，飘飘会平和地上前去劝说，他不会告老师，也不会告家长，他喜欢用平和的方式解决棘手的矛盾。
飘飘的母亲常说：“ 用美才能拉动美，用爱才能唤醒爱，用情才能感动情。”他的父亲是这样说的：“战争不是用战争来解决的，虽然有时战争也必须靠武力来平息，就像抗日战争，就像抗美援朝。但国人之间的矛盾，家人之间的纠纷，同学之间的争执，需要靠宽容与大度消融。”
父亲曾经给飘飘兄弟俩讲过一个寓言故事《北风与太阳》。
北风与太阳争论谁的威力大。争吵一番后，北风与太阳议定：谁能剥去行人的衣裳，就算谁胜利。一开始，北风就展开猛烈的攻势，使劲地刮，它越刮，行人把衣裳裹得越紧，北风就刮得更猛，后来，行人冷得厉害，就穿上了更多的衣裳。北风终于刮累了，就让位给太阳。太阳洒出万道金光温和地晒着大地，行人脱掉了添加的衣裳，太阳越晒越猛，行人热得难受，就把衣裳脱光，跳到附近的河里洗澡去了。
父亲最后的结论是：“加倍的争执与敌对，只会让矛盾更尖锐，让争执更激烈，让疏离更遥远。而爱而感恩，就像太阳一样，温暖如春。它让春草发芽，它让枯树开花，它让冰河融化，它让雪山变成百兽的乐园。”
《论语· 宪问》里有个对话：“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飘飘说，他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因为很多人并不懂你以德报怨时的境界。以德报怨，会豢养一群甚至一层、一代不懂感恩的人，但以德报德是我们必须有的传统美德。也许世界的科技化、制度的经济化、体制的市场化，让很多人信仰崩溃了，但中华民族几千年崇尚的“仁、义、礼、智、信”，迟早会回归的。就像市场经济会在运作的过程中趋渐成熟一样，人们也会在物质贫乏很久后突然间经济富裕的迷失中，最后回归到本我，回归到人的本性。
人之初，性本善。
那晚的飘飘，说了他们认识以来，最多的一次话。这个一直用摄影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人，说出的一套一套哲理性语言，竟是如此高屋建瓴。
那晚的虎子，停止了诉说，一直在听。他的身心，在飘飘朴素的理论中，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洗礼。他仿佛看到，一个全新的飘飘引领着他从东方的云层中，脱胎换骨后，随着那轮新日一同水淋淋地，新鲜鲜的，诞生了。
他将这个感觉告诉飘飘时，飘飘说：“不是我一夜之间变了，我还是我。只是你看我的角度与眼光变了。其实，世界也不会在突然间改变，但只要你看世界的心态与看世界的眼光，角度变了，世界就会慢慢变成你所希望的样子。”
“世界本来就是你所希望的样子。”
一夜未眠，飘飘与虎子却精神抖擞。
在晨光中，他们看到：一群群着盛装的人从四面八方的田垅上走过来，从狭窄的乡村小路上走过来。有大人，有学生；有着黑色带绣花衣服的彝族人，有着瑰丽多姿彩衣带闪亮银饰的苗族人，有穿自纺、自织、自染侗布的侗族人，还有身穿用青蓝二色的布接连拼凑成独特服饰风格的“穿青人”。
知道他们要走，全校的学生及部分学生的家长，用一年里最隆重的方式给他们送行。
他们穿着一年里只有过年才穿的民族盛装，做为临别礼物送给这几位爱心大使。
那天，是毕节地区少有的晴朗天。陈玉明校长、钟老师，陈玉明校长的儿子陈大学，带着四百多名学生，站在那个近看很破败，远看很巍峨的教学楼前的小操场上，排出长长的，像仪仗队一样的阵势，表达他们的依依惜别，展示他们的真诚质朴。
作为摄影师，飘飘此时已经不能安心工作，一会儿，这群孩子拉他去镜头前合影，一会儿，那群孩子又挤过来……陈大惠充当了摄像师，虎子只能临时接过飘飘的相机，当了个临时摄影师。
与飘飘这个从山外来的打开他们心扉的知心叔叔合影时，这些山里的孩子幸福地笑着，打着经典的手势。他们，活泼得让人心疼，开朗得美如天仙。
忙碌的小丽，在帮着几个人收拾这几天以来弄乱的衣物。往器材包里装着各种小零件。
从镜头里，虎子看到飘飘飘着长长的头发，笑成人群中最灿烂的一朵向日葵。
他抱着那个叫朱姝的才上一年级的小女孩笑着……
他搂着那个帅气得像明星一样的初中生狄惹木嘎笑着……
他夹在呷莫阿妞姐妹仨中间笑着……
虎子感觉，飘飘才是阳光，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一片温暖与光明。他走到哪里，哪里的花儿都会次第开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