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谢起再次来到杨家暂住的居所。
杨家的子孙早已经随着各自母亲回了娘家,只剩下杨不韦杨雄和百来家奴仆人安置在风都客栈里。如今祖宅闹鬼使得大家人心惶惶,要是再没有解决的办法杨家只能搬出风都。离开了王朝的心脏,杨家的生意就不好掌控,上头也不会再把这么多生意交给杨家,富贵一时的风都商贾杨家恐怕就会成为历史。
虽说大风重农不抑商,但大风律法却没有保护商人的利益。在王侯将相的种种特权下,商人就像是屠夫刀下的母鸡,只能为屠夫生蛋,也拼着命为屠夫生蛋,因为一旦不能生蛋,说不定屠夫的刀下一刻就落在了母鸡的头上。也因此,风都的十几家大商号,都是为背后主子卖命的走狗,他们表面上富贾不已,但一旦离开了背后主子的支持,不过几日就要被风都里的饿狼啃得骨头也不剩下。
风都是首善之地,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把握住杨家命脉,自然就不怕杨家不掏本钱。
“谢兄想谈谈酬劳?”杨不韦吃惊地看着谢起,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
谢起淡淡地说:“那是自然,虽然我方修士不应该提金银之类的阿堵物,但是来到帝都这繁华之所已经叨扰多日,若不能自力更生,实在是愧对余家。”
“那不如谢兄来我杨家做那座上宾客,我杨不韦可以保证我杨家定可尽心尽力供奉谢兄,保证谢兄衣食无忧,予需予求,帮助谢兄潜心修行。”
杨不韦枭雄本色表露无遗,不放过一点拉拢豪杰的机会,就连对一向关系不错的余家也动起了撬墙角的心思。可惜的是谢起没有另投它处的想法,对于风都谢起根本摸不清深浅,就连一个宅子里的女鬼都能让谢起狼狈不堪,要是招惹到什么大人物,那还不死的很难看。而且自从那晚以后谢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仿佛要出什么大事。不要小看修士的预感,俯视天下的火凤凰连别人念叨她的名字都能心有预感,谢起修为再低也不敢轻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于是谢起婉拒了杨不韦的好意,进一步把话题拉回报酬的事情上。
“之前清单上的物品是属于驱鬼必备的物品,着实不是我私人所得。也罢,我也明白清单要求是有些高,非一般人能够接受,我就送份顺水人情,就当和各位交个朋友,为我准备这些物品就当是我的报酬了。”
谢起随即送上一份清单,清单上都是修士所需的物品,反而金银之物没有要求。但是就价值而言,这份清单是上份清单价值的三分之二!
“谢兄这……”杨不韦竭力压抑自己的怒火,接任家主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么要挟偏偏一点都奈何不了,毕竟现在他是唯一能救杨家的人物。“恕我直言,为满足上份清单所需之物我杨家已经竭尽所能,损耗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想要再筹齐这些东西恐怕有点强人所难。不是我杨家不愿支付谢兄报酬,着实是力有未逮。只是现在情况紧急,杨宅闹鬼时日太多,谢兄若能先行为我杨家驱鬼,等杨家缓过来,我保证必有重谢。”
想空手套白狼?谢起不乏恶意的猜想。事实上杨不韦没有这样的打算,谢起看着年纪轻轻,但身后必有高人,还被余家好吃好喝的供着,连唯一的独女都搭了进去,想不看高谢起都难,自然没有赖账的打算。不过不赖账不代表不拖账,拖个十年八年的,还担心不把谢起这位金主撬回来?余家有位好女儿,杨家又不是没有美人。
谢起思量片刻说:“如此也好,待杨家主为我准备好驱鬼所需的一应物品,我再养好身上伤势,就为杨家永绝后患。”
说完摸了摸脸上的伤痕,这确实是为杨家出生入死留下的工伤,怎么说也得给点医疗费吧。杨家父子这点是无法抵赖的。
“那就有劳谢兄了。”杨不韦笑眯眯的应承,“时间不早了,要不谢兄在陋室一同共用午饭。”
“哈哈哈,不必了,我先回去疗养伤势,希望能早日痊愈,为杨家主解决心腹之患。”
不等挽留,谢起便飘然离去,留下杨不韦咬牙切齿,捏着手上清单发愁。
办完正事后,谢起心情格外的好,算是自火凤凰事件后生活又步入了正轨。谢起玩命的坑杨家,可真正得来的资源并不算多,满打满算,第一份清单上得来的资源能维持修行一个月,第二份清单也是如此。让杨家都感到肉疼的资源仅仅只够谢起修行两个月,阳春决吞金可见一斑,一座金山银山砸进去,都难泛起一点水花来。在开山院,因为有嫣然雨和龙岩道长资助的缘故,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修炼,而到现在,哪怕得到资源后修炼速度都比不得开山院时期的一半。
为什么天下修士注重财富,这里就能分辨一二。
正想着,余麝香的声音突兀的传入谢起耳中。原来是余麝香探出马车窗帘,兴奋地朝谢起招手。
“起儿哥哥,这里,在这里。”
在大街上,谢起并不想太引人注目,便快速上了马车。马车里只有余麝香和翠莲,多一个谢起也很宽敞。谢起问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余麝香回答说几天前听起儿哥哥唱歌觉得很好听,今天便约了风都一位有名的音律大家,想着能不能拜师学艺。谢起对此自然举双手赞同,想着闲来无事,就说随着他们一起去看看。
冰狱深处,温度低得仿佛时光都静止下来。冰狱景如其名,简直就像是地狱一样,光线宛若漂浮在空中,幽暗的可怜,视力再好的生物都不能看到一里开外的景物。而深不可见的黑暗里,也许是一片虚无,也有可能是尖牙利爪、冷酷残忍、择人而噬的虚空巨兽。
有一名女子白衣胜雪,独自行走在这片寂寥无人的土地上。
她就是素素苦苦寻找,谢起夜里想念的嫣然雨。
她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呼出来的水分离身三寸就会瞬间化为冰晶,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如果不是身上有仙珍护身,也许踏入这土地一分钟后就会变成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有一刹那,又好像已经转眼万年。
冰狱里没有白天黑夜,所有景物都千篇一律,加上无处不在的危险,压抑得令人发疯。
终于,她发现了一点不同,黑暗中似乎显露出巨大的轮廓。
嫣然雨快步走近前,不知觉流下热泪,滴下脸庞后迅速化为晶莹剔透的晶体。
面前是一座宏伟的女神像,高达百丈。女神面容娇美,拈花微笑,生有八臂,除了捻花的一手外都拿着狰狞的武器,对比之下怪异的很。再往下看,女神平滑的腹部下面不是动人的双腿,而是一条盘着的蛇尾!女神像整体散发出轻柔的微光,如果只看脸庞,仿佛圣洁不可侵染。
冰狱中突然耸立这样的一座神像,简直就像是神迹一般。
“冰雪女神的传承,不朽的神辉!终于找到了。”
为了这一刻,嫣然雨准备了不下百年的时光。夜以继日的修炼,冒险前往地球,甚至和谢起双修,最终迫使他由破身改为杀身,都是为了这份传承,更准确的说,是这份传承带来的登仙路。
俗世百年,哪怕你风华绝代,独领风骚,不为仙终究还是要化为一捧黄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多少英雄豪杰、绝世佳人在历史长河中翻起一朵浪花,又再度消失不见。既然都够生而为人,又有幸修道,不去追寻大道的最终奥秘,不去寻找永恒不朽的生命,不去探究真实的世界,怎么对得起这份来之不易的机缘。
踏上登仙路,就要抛弃尘世一切,什么爱恨情仇、恩怨纠葛,都要统统舍弃。嫣然雨想着,现在纠葛最深的,当属谢起。
她缓缓闭上眼睛,以往的一幕幕划过心头。
初见时,她穿着一身白衣,才刚刚适应那里的世界,一不小心,便与他撞了个满怀。老实说来,谢起模样普通,见惯了仙家少年的嫣然雨对谢起这种平凡人基本上是见一眼就忘。但龙岩道长这老匹夫偏偏看上了这小家伙,把他招了当自己的贴身保镖。我怎么需要保镖了?这家伙怕是顶不住自己的一掌,要不是还受着那方世界的排斥,那方世界能威胁自己的人屈指可数。
再后来,感觉就像是那世界的YY小说的故事情节一样,他一个普通人,凭着一本南疆古术的残本,在都市里混得风生水起,和不知道多少校花、御姐、萝莉玩暧昧,甚至对自己,都有许多龌蹉下流的想法。他以为自己不知道这些,其实自己一清二楚。
后来他就比较惨了,被龙岩道长发现这小子挺能干的时候,被骗着和我们满世界的去盗墓,被军队追杀,被政府通缉,与神秘组织针锋相对,还有那古墓里头的各种妖魔鬼怪、机关陷阱,处处险象环生,他可谓是被龙岩道长坑惨咯。
记忆忽然定格在失身的那个夜晚。
冰肌玉骨是令人羡慕的体质,但是也有一个弊端,一旦阴气过盛容易彻底丧失生命体征,成为一座冰雕。变成冰雕后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一件极为罕见的仙材,被修行者哄抢,甚至杀得血流成河。所以嫣然雨修行之时就像是走钢丝一般,在竭力维持着阴阳平衡。偏偏那个夜晚,借助古墓中寻来的一件蓄满阴气的器物修行时,出了点岔子,阴气骤然高盛了起来,阳气瞬间被压过。弥留之际偏生让自己看到了他,或者说是看到了他身上温暖的阳魂。
快走的时候,自己走到他面前,遮住他的阳光,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去一个有机会见识大道的地方。听完自己的述说,他的神情更像是乡下温柔的土狗,有点点受惊,有点点迷茫,看向自己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呆呆的,没有一点灵性。
自己是不是对他不够好?嫣然雨忽然想到,把他当作鼎炉,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
嫣然雨微微皱眉,随即展开,笑容如花绽放。
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凡尘种种,就此烟消云散。
女神像感应到嫣然雨手中法诀的独特波动,八臂缓缓动了起来,搭成一个奇妙的阵法,阵法连通着另一个空间,那里,就是冰雪女王的传承。
这份传承不来自人界,不属于仙道,而是神佛满天的神道传承,里面有不可估量的危险,很有可能,比这冰狱还要凶险百倍。
嫣然雨飞身投入阵法当中,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咚的一声钟声响起,谢起猛然惊醒,颊间两行清泪。原来是这声乐授课太无聊,谢起不小心睡着了。
雅梅居士厌恶看他一眼,碍于礼节没有立即发难。雅梅居士身为风都有名的声乐家,德高望重,第一次见有人能在教授时睡着,这怎么能不让他厌恶。
“起儿哥哥你怎么了。”余麝香则是关心的小声问道,她也知道在这时候睡觉是对居士的不尊重,但她更关心起儿哥哥为什么哭了。
谢起勉强笑了笑,用袖子抹干清泪说:“没事,梦到以前的一些事了。”
窗外,晚蝉鸣夏,再无莺飞草长。